夫人。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好若愚,我们在归途处相见。
船家摇橹,轻微的划水声被夜空吞没。正是顺水逆风的时候,船还算平稳。
若愚独自坐在船头,听着身后连续不停的划水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夜空。
天幕微微有些蓝光。大大小小的星星就像宝石镶嵌在天空上。闪烁着红色、蓝色和黄色的光辉。
“这么多星星,也照不亮黑夜啊。”崔若愚慵懒地说。
“哦嗬嗬。姑娘说这傻话。没有日头,这天如何能亮?”老船夫笑呵呵地说。
“是。要等日头出来。没法把日头叫出来呢。”崔若愚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的路。
“我听那些很大学问的人说,地是浮在水上的,天则包围着水球。日头呀,从水里淌一遍,再爬出来。说不定,它正在咱们船底下呢。”船夫心情很好,跟崔若愚说起这些口口相传的、古老的传言。
“是吗?”崔若愚扬起好看的眉毛。“那要是它爬不出来,岂不是要一直黑夜?”
“这……怎么可能爬不上来。要真的爬不上来,江海不得被烧干了?那日头露出来,就捞上来呗。再不济,就过黑夜的日子。”船夫爽朗地说。
“老人家。你几个孩子?”崔若愚问。
“以前有五个。现在没有了。”船夫声音低下去。
崔若愚便不敢再问。
可船夫却停不下来。他或许一直想说这番话,却憋了许久。“姑娘,你还年轻。嫁人啊,一定要小心。”
“哈。要如何挑选夫婿呢?老丈人赐教几句。”崔若愚眼见已经和老丈人来到较宽阔的河面,风也微微转了方向,应是逐渐靠近襄阳了。
“不是挑选夫婿。是让姑娘考虑嫁不嫁。乱世女子命更苦。男人苦,女人更苦,万一男人倒下了,女人更是苦不堪言。我那五个儿媳,我都让她们散了。老家伙养不起她们,也护不住。唉。”老船夫凄然。
“不嫁也得遭这些罪。”崔若愚低声说。
“唉。不嫁就没有子嗣拖累。你生下女儿来,担忧。生下儿子来,更担忧。儿女小时只会哇哇张嘴要饭吃,天寒受冻,饥年受灾,素日里衣不蔽体,看着别人锦衣玉食,何其羡也!儿女长大之后,四处奔波劳碌,口无余粮,朝不保夕,不留神就卖身为奴。何其苦也!”老丈人说到后来,涕泪俱下。
“老丈说的是。人生在世,真如一叶浮萍。水如何流,浮萍就跟着走。半点不由己。这日头出便出,不出我等便要学着在夜里生活。”崔若愚轻声说。
她看着那些浮萍出神。浮萍至少还能看得见水,而人却从不能感知命运。每一次抉择,不知是顺是逆。
待明白过来是逆命运而行,却恍惚之间岁月流尽。前路不仅飘渺,更是狭窄。一不留神就要掉出正轨之外,坠入沼泽深渊。
崔若愚缓缓阖上眼睛。在沼泽深渊里等着日头出来?她做不到。她但凡还有一丝力量,也不会在乱世中徒劳地等待饥饿、离乱、为奴的□□,然后无助地哭泣。
她是幸运的,从一个小乞丐熬到今时今日。姜维说过。她也有自知之明。这份幸运,要还给人间。
至目前为止,她竟觉得命运对她实在太好。
老丈想起往事有些哽咽,不再多说,又摇起了橹。
崔若愚在一下一下的摇橹声中沉沉地睡去。老船夫把船摇到一处野渡口,栓好在渡头。他放了些艾草在崔若愚身边,自己则上岸挑了块石头,躺上去睡着了。
初秋的夜有些寒。蚊虫也少了许多。老船夫睡得很香甜。
他梦里,日头就在他眼前升起来,巨大、明亮、温暖。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真的已经升起来了。
一个青年男子腰间佩剑,站在他船上,含笑看着他。
老船夫以为是天神下凡。揉了揉眼睛。
“老丈人。上船吧。我赶时间。你且吃点,我来摇橹。顺风。我不费劲。”
老船夫猛然一惊。是昨夜那个姑娘。她怎么像个男人?
是了!昨夜没看清楚,把这俊秀公子当前姑娘了!“啊呀……这这这,老家伙得罪公子了。”
“哈!老人家,你没看错。我图个方便罢了。快上船。见人便说我是你亲戚。”崔若愚笑起来喜气满满。
老船夫上了船。两人开出去了。
汉中城里马原心事重重。若愚走了,似乎把汉中城那点生机带走了。连挺了许久的杨曦月,都一命呜呼——下人在她面前闲聊,正说到崔若愚被鬼上身,杀黄皓刺皇帝,最后逃脱了。杨曦月竟无声息地溘然死去。
大将军如常处理军务,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还叮嘱他整理部下,要开往魏国边境。
而陛下惶惶不安,厚葬了黄皓之后就回了成都。
两天后,崔若愚从襄阳到南阳,又从南阳过了博望。在博望暂歇,准备进洛阳城。
要说天下之大,何处能有所作为,恐怕除了成都就是洛阳了。
崔若愚深感生命和时光有限,不能在东吴从头再来。她最终选择了熟悉的洛阳。
时过境迁。不知道她那些封地还在不在。崔若愚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