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太太姨娘们住的,后来太太们都过世了,便腾给了四爷邢兰云。
前世这位四爷没给梁昭音留下太多印象,梁昭音只晓得先前他从一匹受惊的马上跌下来,伤重不愈,落下顽疾,将负责的绣铺生意转手让给了六爷邢寒,此后深居简出,躲在屋里养病,只到逢年过节才与人见上几面,送些东西,说两句话。仅此而已。
可即便这样,邢宅上下无人说过他一句不是。
他这病,一养数年,直到梁昭音离开邢宅,都没见好。
分别时,四爷来送过她,瞧着她站在船上含着泪往竹家去,咳了两声,还是一句话没说。
再知他的信儿,已是梁昭音有孕那年,屋里的小丫鬟有意无意提了一嘴,说邢家那个不中用的四爷终于咽气了。
想到这儿,梁昭音忽地有些难过。
她正在往清绣居去,但不是去瞧邢兰云。
如今的清绣居中间拉了一道院墙,将两间屋和一半院子分给了新来的姨娘——岳筝。
岳筝正是梁昭音前世的主子,也是偌大的邢宅唯一真心待过她的人。
但眼下这个时候,服侍岳筝的还不是梁昭音,而是鼓袖。
鼓袖是这儿最水灵的丫鬟,面如银盘、眼明如玉,双颊红扑扑的,比过年时挂起来的红灯笼还喜庆。也正是因为这副讨喜模样,一来便被老爷相中留在姨娘屋里做丫鬟。
她同梁昭音都是昔日的大家闺秀,家道中落被迫为婢,两人被发卖时便认得,又是一起来的邢宅。
起初梁昭音十分信赖鼓袖,视她为同病相怜的知己,谁知后来她投靠大爷,还帮着在岳姨娘粥里下了毒。
既然她这么喜欢大爷,倒不如这辈子叫她去挨板子好了。
不知不觉,清绣居到了。梁昭音敲敲门,“鼓袖快来,给你瞧样好东西。”
鼓袖推门出来,眨眨一双困顿的眼,懒懒地问:“什么?”
梁昭音将背在身后的珠钗拿出来,神神秘秘道:“只许看一眼。”
鼓袖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瞧,原地惊住,“这不是前日子和顺从铜楼买来的么?”
“这你都知道?”梁昭音打趣道。
其实心里都清楚,鼓袖就是看着老实,私下好打听得很,宅子里没什么风吹草动是她不知道的。
鼓袖合上盒子,憨憨一笑,“听六爷提了一嘴罢了。这东西不少钱呢。怎会在你手上?”
“你猜呢?”梁昭音得意地一挑眉。
鼓袖直勾勾盯着她道:“莫不是大爷赏你的?”
“是我帮着大爷那头做绣工赚来的。”梁昭音浅笑,“可惜我一个丫鬟,哪有机会戴这些。赶明儿我出去当了,还能换两身新衣裳。”
“当了?”鼓袖皱眉,“这可是太太奶奶的物件,当了它,往后不知什么时候能戴着了。”
梁昭音白了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喜欢就送你了!”
“真的?”鼓袖欣喜万分,双眸泛光。
梁昭音自然不骗她,还亲自帮她戴在头上。站远些,对着她打量了一会,认真道:“好看的。”
鼓袖不信,要去屋里头照镜子,却被梁昭音拦下了,“去屋里头照镜子,小心被其他婆子们瞧见了传闲话,不如去花园里照湖,那儿人少。”
鼓袖想想也是,这个时辰,应当无人再去花园了,于是回屋换了身衣裳,提着灯笼,兴高采烈地出了院门。
梁昭音瞧着她走远,一个人来到岳筝窗前,静静地瞧着她在昏暗的灯下绣荷花。
岳筝是个木匠家的女儿,善做些工巧,本不会绣艺。可嫁来邢家,不会绣是招人笑话的,便学了起来。
她生得纤弱,身子骨薄如新宣,像风一吹便要上天似的。可即便这样,却还是常常捧着绣帕一绣绣到天亮,身子也越来越弱了。
昔日的记忆不断涌出,梁昭音久久没有动。
岳筝忽然抬头,察觉梁昭音在,温声问:“昭音,怎么了?”
梁昭音迟钝地摇摇头,只道:“今儿晚上风大,您在窗边得多穿点。”
岳筝没懂,直被面前这傻孩子逗笑了,“放心吧,鼓袖会记得的。”
“您净指着鼓袖了!”梁昭音忍不住叹了口气,进屋来将草绿色纤羽披风取出,披在她瘦弱的肩头。
岳筝扶着披风蹙了蹙眉,“你怎知道这披风放这儿呢?”
立在柜旁的梁昭音怔了怔,“您忘了,是我接您来的府上,东西都是我放的,怎的不知道?”
“是呢,竟给忘了。”岳筝笑着低下头,又绣荷花去了。
梁昭音搬了把板凳,坐到岳筝脚底下,忍不住,朝她腿边靠了靠。
温热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彼时,长她十岁的岳筝叫她唤声姐姐,殊不知一句姐姐唤到了死。
还好,这辈子一切还来得及。
柔和的光将温馨的屋内映得暖烘烘的。
不知不觉,梁昭音在岳筝脚边安心地睡熟了。
此时此刻,听了乐恬报信的大老爷气势汹汹赶到团绣居,正瞧见不远处花园里——
花枝招展的鼓袖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