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音再一抬头,就瞧见余长安的马不偏不倚横在她面前。山路狭窄,此时已是避无可避。
余长安醉意朦胧的一双眼紧盯着她,害得她又将头低下。
马上的余长安冷哼一声,跃身下来,朝梁昭音逼近了两步,酸臭的酒气让人想呕,“你就是梁昭音。”他打量片刻,笃定道。
梁昭音没答,也没躲。
虽说余长安和三姑娘的婚事并非梁昭音本意,但毕竟与她有关。这事她不占理,此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说话。
余长安忽然笑起来,反问她:“你哑巴了?当年梁家同顾侯府攀亲的时候,你不是挺威风的吗?”
那时余家为了讨好顾侯爷这个女婿,将梁家当祖宗供着。开春做的新衣梁宅有份;夏日余家太太做了消暑的冰果点心,亲自登门给梁家送去;到了秋日,绣布滞销,余家砸金砸银帮梁家渡过难关;转眼入冬,孩子们要读书,便请了同一位教书先生,余长安同梁昭音若论起来,还是一年几个月的同窗。
可这二人虽然身份相仿,家中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梁昭音是余梁两家儿孙辈里唯一一个女孩,两家人都当掌上明珠看。而余长安,自幼调皮捣蛋惯了,经常挨骂。
他一挨骂,梁昭音便忍不住低头抿唇偷偷笑起来。
然而就是那笑,在余长安眼里变成了“威风”,还因此计较了许多年。
后来那股恨意越积越多,多到他现在看到梁昭音,就会想到前半生的一切惨案。如果没有梁昭音,他会是书院的头名,会被先生和父亲大加赞赏,不必被他们拿来处处与顾金尧做比还比不过,不必娶邢家三姑娘,亦不必在自己醉酒颓败之时,偏偏碰到了梁昭音这个冤家。
他想他此时这般模样,被她瞧见,亦是可笑之至吧?
余长安越想越难受,一口浊气在心口顿住良久,脸上的笑意僵硬到抽搐。忽地,那双满含的醉意的眼微微发红,随之一双手握住了梁昭音的手腕,力道像是能将她纤巧的骨头捏断。
梁昭音双手死死环住余长安的手,指甲嵌进他肉里,好让那份力道因为疼痛不至再度增大,双唇咬得紧紧的,还是一句话不说。
余长安自她渐渐苍白的脸上觉出舒爽,又将握在掌中的手腕猛地一拧。刹那袭来的剧痛让梁昭音不得不跪到地上。
双膝落地的一瞬,她恍惚回到前世。
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怪只怪她前世生了一副不辨是非的菩萨心肠,害人害己,该来的报应,迟早都要来。
好在前世被余长安这般羞辱,身边围了南宁一众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今日只有余长安一人,情况已比梁昭音预想的好很多了。
梁昭音深深呼了口气,好自这般剧痛中清醒一些,抬起头,尽力平静地问:“现在这般,三爷可满意了?满意了,就松开我,我如今可是邢家分铺的绣娘,事情闹大,不怕我告诉邢老爷么?”
“邢家的绣娘?”余长安冷笑一声,俯下身来,故意盯着梁昭音的眼睛,“昔日的梁家大小姐,如今都肯委屈在邢家做绣娘了?”
梁昭音闭上眼,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继续淡淡地问:“三爷这样说,可满意了?”
“不满意!”余长安几乎咆哮而出。
梁昭音本能朝后仰了仰身子,却不敌他手上拉拽之力,很快,将倒的身子又被拽了回来。梁昭音挺直了背,直直地瞪着他,“三爷还要做什么?”
余长安冷哼一声,自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来,瞧着厚度,应当比前世的五百两银多不少。
梁昭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听余长安招呼身后那几个侍从过来,掸了掸手里的银票,继续道:“瞧好了,这个女人,今日你们谁娶她,爷今天白送银子?”说着还真将那些银票都砸在地上。
侍从们瞧着自家主子疯成这样,谁敢动那银票,都忙着劝余长安喝高了赶紧回去,免得老爷太太和三姑娘担心。
谁知余长安挥挥手,坚持道:“我没醉!你们娶她,谁娶了这个坏女人,我就回家!”
侍从们面面相觑,可为难死了。
余长安瞧着没人动,忽而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指着梁昭音道:“给银子都没人要的,贱妇,难怪我堂兄看不上……”他这一伸手,反将梁昭音的手腕松了下来。
梁昭音没等他说完,站起身,朝着余长安脸上甩了一巴掌。
余长安捂着脸,一脸惊讶,“你……敢打我?来人,给我打回去!今日要么来人娶了她,要么打死她,叫她也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
侍从们互相使了使眼色,凑到梁昭音面前抡了几下空拳,就给余长安瞧个乐子。
余长安醉意正浓,眼神也不大好,这就信以为真了,于是又嘲笑起来,“我爹最讨厌在外动粗,这些侍从打了你,回去被我爹知道估计得挨板子。他们宁可挨板子,都不愿意娶你。”余长安自言自语着笑起来,“我先前以为我娶了那贱妇,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更甚。普天之下,连个芝麻大点的下人都不肯娶你,还有谁会娶你?”
“我娶!”
声音自不远处的山下来。那声音脆如松竹,温白如玉,平淡沉稳,闻之心如石落。
余长安眨着一双醉眼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人自车上跃下,摘下头上的斗笠,将一身镶金黑袍微理了理,走上前来,瞥了余长安一眼,第二眼,才是一旁抱臂而立的梁昭音。
“你谁啊?”余长安凑近瞧了好几眼,没瞧出来。
“你管我是谁做什么?我肯娶她就是了。还不放人?”那人立在原地,不紧不慢地道。
余长安在南宁许久没遇到这般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