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长,冬去春来,房间里的信件已经堆得很高了,路凯斯的信依旧多情夸张,林书夏无聊的时候就将这些信翻来覆去地看。
直到有天她在邮筒前守了许久也没有收到来自路凯斯的信,便给他打了电话过去,接的人却是程维和。
林书夏这才知道,路凯斯前段日子遭遇暗杀,索性只是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
林书夏当即表示要回沪上见他,却听程维和说:“沪上现在不安全,到处都有人想抓路凯斯的软肋,你听话点,好好在香港待着,不要让他分心。”
林书夏不是不明是非,不辨大义的人。
早在路凯斯送她出沪时,她就有为今天做过心理准备,忍着被吞噬的痛苦挂了电话,撑在桌旁轻声哭泣。
她好像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那边的程维和同样眼眶泛红,看着床上的路凯斯点头,“让她离开沪上,你做得很对。”
路凯斯眨了眨眼,他被炮弹震得失聪,好在医生说是暂时性的,虽听不见程维和在说什么,但能通过他的口型来分辨他的话。
战事一触即发,路凯斯因为受了重伤,只好让秦副官挑起了重担。
某日程维和送来一封信,路凯斯从里面抖落了一个平安结,又傻笑了许久。
后来林书夏的来信里面总带了一个平安结。
她说菩萨会看见她诚心的。
路凯斯恢复听力后便马不停蹄奔赴北方战线,林书夏记得,那一年酷暑之际,她刚拿了毕业证与同学们合影留念。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的地方战火纷飞生死不明,有的地方虚度光阴家和万事兴。
她与路凯斯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在重新收到路凯斯的来信时,她躲在屋里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停念着“菩萨保佑”。
信上说他成功撤退,不日会来港接她。
林书夏发现,她破碎的童话梦,路凯斯一片片替她拼凑起来了。
然而等了月余,没等来路凯斯,倒等来了沪上爆发战事的新闻,香港的大街小巷都在传报:“日本军攻陷沪上,路家军抵死抗敌全军覆没!”
那一天林书夏是如何度过的呢?
是满屋的信件被泪水晕糊了字迹,是码头上酷烈的阳光让她恍惚看见了沪上的港口,是夜里终于忍不住爆发的痛苦嘶吼……
林父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彻夜未眠。
隔日一早,林书夏提着一个行李箱出门就看到林父坐在桌前,桌上是热腾腾的早餐,他一言不发,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抬手让她坐下吃饭。
林书夏在那一刻泪如雨下,跪在他脚边求他原谅自己的不孝。
林父也潸然泪下,扶她起来,嘱咐她万万注意安全,“爹在这里等你回来。”
林书夏告别林父,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沪,此时沪上已经面目全非,路公馆被日军占领,警察局也站着日本兵。
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回同福里的家,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见到了程维和与几个伤兵。
如同见到救星,她抓着程维和问路凯斯在哪?
程维和欲言又止,长久的沉默让林书夏满怀希望的心沉入谷底。
程维和劝她离开沪上,她却始终摇头,“我不相信他死了。”
她吃了不少苦头,有回差点被日本兵枪杀,是程维和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
她头一次见鲜血淋漓的场面,整个人都快吓坏了,这才意识到,路凯斯曾给过她一片怎样干净的天空。
后来在难民队里听说了一支游击队,组建人就是路凯斯,她喜极而泣,跋山涉水去了山城。
那边战事紧张,她一去就撞上日本人烧杀抢掠,在一声声要人命的枪声中,她胡乱奔跑,白净的脸上染上了温热的血,从心底里生出的害怕却让她的脑子无比清醒。
她后来藏进了一个防空洞,里面都是避难的人,头顶上传来汽车撵过的声音,还有猎□□声,地下防空洞里全是捂住嘴巴无声哭泣的人,他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后来头顶终于安静,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要出去却被人拉住,无声摇头。
她小声说:“我要出去找人。”
拉她的妇人轻声说:“不行,日本人还没走,你不能出去。”
林书夏指着头顶说:“没声儿了。”
“那也不能走。”
林书夏没办法拿这么多人的命开玩笑,只好乖乖坐下。
没多久,头顶又传来响动,一群人如临大敌,大气也不敢出,林书夏却挡在他们身前,心里紧张到极点。
洞口传来脚步声,像是死神的召唤,已经有人呜呜哭出了声,林书夏捡起一旁的石头握在手里,眼神死死盯着拐角处,手心的汗漫过一层又一层。
拐角处突然出现一道蓝色的身影,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众人,大家尖叫了起来,林书夏用力扔出手中的石头,正中来人头部,那人放下枪,背过身子痛苦发声:“别害怕,我们是中国人。”
就像穿过了千万年的沟壑,明明几步远却在那一刻,让她看见了世界的尽头。
林书夏突然对着那个蓝色的背影泪如雨下。
身后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袖章,终于卸下心房,双手合十祷告终于得救了。
然后一个个起身跟着往前走,林书夏却站在原地捂脸痛哭,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朝她走近,对她说:“别害怕,我们是山城的游击队,外面已经安全了,你可以走了。”
林书夏捂脸点头,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