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绵生于淮阳薛氏,薛氏多出名士,故而薛氏族人皆为清高自傲之辈,然薛缘是个意外。她是薛绵的同胞妹妹,她的母亲怀她时已是高龄,明知结果一意孤行,不出意外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她自幼便有克亲之名。生母已逝,父亲又忙着追名逐利,她无人庇护,自幼便受尽同族人的咒骂与嘲弄,又因她身体孱弱娇小,完全无力反抗,故数次挣扎在崩溃边缘。
某一年,薛绵回乡探亲,见到了她这个妹妹。
她的衣物洗得发白,身体极为消瘦,指如鹰爪,枯黄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被她用碎布条系在一起,她看着薛绵,眼底全是坦然与平静,薛绵知道是平静不是麻木,这个孩子安于现状,接受了完整的自己。
薛绵很欣慰看到这样一个人,所以她很乐意满足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同父亲交易,将她带在身边照顾。
她很乖巧,也很懂事,从没有给薛绵添过任何麻烦。她是个吃过苦头的孩子,她珍惜她的每次机会,她珍爱书籍,而珍爱书籍这点是她们相处多年后薛绵从她的行为中知晓的。
她比薛绵的小儿子王沦还要小上一岁,只王沦那个小混蛋仗着受宠,有点无法无天,总是会欺负这个家庭里的外来者,薛缘当他是侄子,并不同他计较,又因为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与前院的侄子们并无过多的见面机会,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又安宁。
时光匆匆,薛缘长大了。在这数年的光阴里,她满腹经纶,知书达礼,且是薛绵身边唯一的知心人。薛绵疼爱她,将她视作至亲之人,当时正想着帮她张罗亲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厄运总是那么猝不及防。薛缘去世的那一天是夏至,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薛绵想着天气好,去城外看看庄子里庄稼长得怎么样,薛缘跟着她同去了。
那年的年景好,庄稼也长得好,薛绵很开心,说要把庄子给薛缘当嫁妆。薛缘当时羞红了脸,不敢看薛绵的眼睛。
寅时,天空下起了雨,雨声淅沥不减,薛缘看着外面接连不断的雨丝,心里忽然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劝说薛绵今天留下。可薛绵想着在外住宿肯定多有不便,同时看外面的雨并不算太大,想着雨可能半道上就停了,最终,两人坐上马车,冒着风雨回城。
路上,雨势增大,大颗的雨滴急速地降落,天地一片黛色,近旁的泥坑水花四溅。
此时,薛绵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吩咐外面的车夫找户农家院子避雨。车夫也就来过两回,只记得路线,不清楚官道周围有什么可以遮雨的地方,而时近傍晚,天空昏暗无比,雨势又将视线遮挡,有心无力。
他大声询问骑在马上的侍卫,侍卫回复说没有。
忽然,一声轰鸣,闪电照亮了两旁的山川茂林,也看清了泥泞不堪的官道,转瞬间,光明熄灭了,天地重归于昏暗,接着又传来了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地动山摇,声震寰宇,马车内的女子皆吓得抱作一团。
侍卫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怪声,雨声太大,声音并不清晰,他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快跑!是滑坡!”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大喊,马车猛然加速。
“沙沙”的声音逐渐增大,恍惚就在耳边。
拉开车帘往外一看,山上的泥沙、树木像流水一般往下冲刷,山体崩裂,向下坠落,声势浩大。
她知道滑坡的威力,不想被泥沙掩埋,她只能催促车夫,突然,拉车的马滑倒在地,车轮依旧向前滚动,撞到马体,一震,侧翻倒地。
一停下,马车内的众人想钻出马车,可越着急越是钻不出去,还是薛缘较为冷静,在一旁指导她们出去。
雨势不减,身上的衣袍被雨淋湿,脚步越发沉重,可自山顶滑下的泥浆已经近在眼前。
侍卫骑马而至,他伸出手想拉住一人,薛缘将薛绵推上前,薛绵被侍卫拉上马,薛绵正想拉她一起上来,可薛缘已经伸手拍马的屁股,赶跑了它。
薛绵坐在马上,泪水隔断了她的视线,她只远远看到泥沙淹没了不远处正提裙奔跑的身影,最终消失。
泥浆漫过马蹄,无论它再怎么使力,最终也随着泥沙一起下滑,薛绵害怕马倒下时压到她的腿,只能奋力一跃,砸在泥沙中,与之一起下滑。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看着熟悉的幔帐与装饰,知道自己回家了,可她想起自己被泥沙掩埋的妹妹,心揪着疼,眼泪不由的涌出眼眶。
她挣扎着爬起来,她想去找她的妹妹,可随身乏力,腿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刚一落地,只觉得双腿软绵绵的,猝然倒地。
“夫人!”进来的婢女将她扶起来,坐回床榻。
“薛缘呢?她还好吗?”
婢女沉默了一会儿,噙着泪说:“薛娘子找回来了,可她…”她也舍不得薛缘,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不相信她就那么死了,太不公平了。
早有预感。可薛绵的那颗心还是有期待,期待她能够活着回来,期待她会来唤她一声阿姐,可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心很痛,很难过。
在那之后,薛绵生了一场重病,她也险些因为这场重病丧命,最终还是王畴打醒了她。她病好以后,在寺庙给薛缘立了往生牌位,开始吃斋念佛。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薛缘的那张脸已经模糊,可自见到郑漪的第一眼起,那张脸好像又逐渐清晰了起来,仿佛就是郑漪的模样。
她们第一次见到郑漪是在一个庙会上,自那次见面后,老夫人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认为她就是薛缘的转生,私下也会打听她的事。老夫人只想认她做个义女,是王沦不忍母亲如此癫狂,当得知她被退亲时,就将主意打在她的婚事上,将她娶进了家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