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希恢复了大半记忆,梅兰妮就有意回避和他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中。起初张琬还以为她是出于愧疚,但观察了几天之后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梅兰妮在尽力避免张希回忆起她来。
“我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梅兰妮看穿张琬的试探,冷静地说,“走太近了对彼此都不好。”
“所以你希望他忘了你?”被拆穿后张琬干脆开诚布公,抱起手臂靠到屏风侧楞上,穿着丝绒拖鞋的两只脚随意交叉,晨衣腰带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地坠在腿边。
梅兰妮一叹,“老实说,我不希望。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她顿了顿,把手上的针线活儿卷好收进床脚的手工篮子里,抬起头望着张琬,“我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张小姐,并且还是个在你们的世界里寸步难行的……麻瓜。你这样聪明,肯定知道在血统战争的大背景下,贸然和’低等血统’扯上关系是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
“……你有很多顾虑,”张琬从屏风边站直身子,星空蓝的缓袍垂至脚踝,这让她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虽然我很清楚它们绝不可能影响哥哥一丝一毫,但我也同样清楚替他做出这个判断的我并不是能为你打消顾虑的最佳人选。”
“张小姐……”
“叫我琬就好。——假如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合适,梅丽小姐,我想哥哥不会至今都想不起你来。对你的记忆被他收藏在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你。”
梅兰妮的呼吸一窒。
“啊,十一点了。”张琬弹了弹魔杖把时间显示在空气中,语气轻快得仿佛刚刚扔下炸弹的人不是她,“早些休息吧,别想太多。”
屏风展开,张琬那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不一会儿她那边的夜灯就熄灭了。听着对面渐渐轻缓下来的呼吸声,背对着屏风侧卧的梅兰妮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看晴空朗月。
下弦月一格一格爬过高窗,月光把蕾丝窗纱的花纹淡淡地映在床头柜上。“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你”,同他最亲近的妹妹如是说。想到这句话,梅兰妮心头又酸又软。她悄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鹅绒枕中。
由于小时候的经历,梅兰妮非常擅于付出和分享,却从不太指望别人也同样待她。这个女孩很早就明白缘分无常的道理,明白人们即便因缘而聚也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因此早早习惯——或者说时刻准备着——含笑相送。不去拥有、不抱期待,这样便能从容面对一场又一场必将到来的离别。
然而也不知道命运究竟是终于想起来应该垂怜她一下,还是又想戏弄消遣她,竟让她迎头撞上一个诸般都好的张希。年轻的骑士于倏明倏灭的咒光下利落转身、反手击碎黑袍人面具的那一瞬间,如出鞘利刃般的气势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此后张琬冰冷的迁怒让梅兰妮一下子猜到了张希留下断后的真实原因。少年迎战时的骁勇恣肆和他昏迷时的苍白脆弱紧紧交织着,一路摧枯拉朽地闯进心里。在这样克制而赤诚的心意面前,梅兰妮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又隐隐不甘就这样退却;有意坦然向前,又怕再次面对美好破碎后的一地荒凉。
“阿公,阿娘,乖女如今点算好呢?”①混血少女顺着项链拽出吊坠,心形的吊坠相框里那两张纯正的东方面孔无知无觉地冲她微笑着。“阿公……阿娘……”手指抚上小小的相片,乡音脱口,满眼凄惶。
屏风另一侧的张琬静静地睁开眼睛。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覆在被子上的手小心地划出一组如尼文符号。随着最后一笔弯折完成,那组符文忽地腾起穿过屏风而去。
屏风那边的呼吸声很快平缓下来,张琬又侧耳倾听了一阵,确定助眠符文起了效果,便翻身仰躺在枕头上,瞪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对堂兄的心疼、对梅兰妮的怜惜,再加上几天前在邓布利多家的见闻和那封刚得到的成绩单,各路想法轰隆隆地来去,张琬只觉得有人在她脑子里跑马。明月高悬于天,此刻她突然特别特别思念莱姆斯·卢平,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他。
这太疯狂了。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动作轻缓地顾涌到床边,右腿垂下勾出平置在床底的横扫七星,同时右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魔杖给自己敲了一道幻身咒。
起身打开窗户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屏风对面是熟睡的梅兰妮——心中涌起一股近乎战栗的激动之情。这太疯狂了。
她颤抖着跨上扫帚,双脚在厚实的地毯上使劲一蹬,横扫七星像一杆标枪似的带着她直直地飞出高窗。厚重的窗帘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自动合拢,黑夜里凉爽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卡珊德拉庄园那漂亮的花园迅速缩小成一幅由粉白和墨绿拼缀而成的方正图案。
嗖嗖掠过的空气让她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张琬开始觉得自己这样贸然冲出来有点傻里傻气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她提了提扫帚柄悬停在空中,有些茫然地想,“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当她回头认出自己房间的窗户——现在它已经变成邮票大小了——的时候,“回去”这个念头就立刻被脑子里突然钻出来的小声音给否决掉了。
那好吧,张琬呼出一口气,双手重新握紧扫帚柄,那好吧。“尼可·勒梅对魔法的见解很有趣,莱姆斯应该也会喜欢,我就去和他聊聊这个……顺便问问他去年的O.W.L.成绩……”
这个借口可真烂,是不是,亲爱的?脑子里的小声音讨厌兮兮地说。张琬努力不去理睬它,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安多米达教给她的“情报提取小技巧”抽丝剥茧地分析卢平家的具体位置。
她知道莱尔·卢平先生在儿子被狼人袭击之后,就将家搬到了位于苏格兰高地南部的森林中。据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