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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豚骨拉面很快就被端过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碗浓汤,还有粘连着浓汤的每一根筋道的面条,这还没完,海苔、红姜、熏制叉烧肉,配上腌制嫩笋,糖心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流下,和奶白色的汤交融在一起,再撒上一把香葱,馥郁的满足感瞬间就把人包围了,足够让人忘记所有不愉快。
配菜是三个金黄色的煎饺,装在长方形的黑底小瓷盆里。
除了配菜之外,越师傅还附赠了一叠叉烧,大方地让一旁的奴良陆生咋舌。
绘梨衣盯着这碗拉面,鼻子抽动,轻轻嗅了嗅,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的繁星。
立香拿了双筷子递给绘梨衣,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我要开动了”,这才开始吃。
按理说吃拉面时发出声音是代表美味及赞叹拉面师傅的手艺,是欣赏食物的表现,安静食用反而会失礼。
但是安静用餐的绘梨衣一点都没有引起越师傅的不满,他只是呆愣地看着女孩越来越亮的眼睛和餍足的笑容,一瞬间他的目光朦胧,仿佛神游物外,晚风吹起他的白发,他看起来那么苍老,但眼神那么温暖。
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前,上杉越像是对这一切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只顾着盯着绘梨衣看。他的心已经迟钝了几十年,就像寺庙里的木鱼久不被人敲响,渐渐地蒙上了灰尘。
他是个不该被生下来的人,过了错误的人生,把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给耽误了,如今虽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舍不得死,可这个世界终究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没能像正常人那样拥有爱情和家庭,他拥有“臣子”而不是“朋友”,友情和亲情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不敢靠近的东西,唯独对母亲的依恋延续了这么多年,可他的母亲已经被埋葬在另一个世界的南京郊外无主的坟墓中,再也听不到他的忏悔。
他是个遗弃了世界也被世界遗弃的人,所以他一直想逃。
但在之前昂热告诉他他还有两个儿子的时候,那颗尘封已久的、木鱼般的心仿佛被重槌击中了,灰尘簌簌落下,那颗心轰然鸣响。
想想东京真是一座太大太大的城市,1300万人在那座城市里生活,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父子三人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街道间穿梭,但人流将他们分隔开来,他们也许曾擦肩而过,但从未意识到彼此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悍然赴死,他深刻地明白昂热那个混蛋才有能力守护那个能让他的孩子们活下去的世界。
他的前半生坐在皇座上,但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后半生庸庸碌碌,唯独他死的时候,像个真正的皇帝那样,顶天立地。※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还能遇见他们,而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被藏起来的、娇软、俏丽、可爱的让其他人羡慕的女儿。
有古怪。
奴良陆生和立香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绘梨衣完全不在意越师傅灼热的视线,吃碗面后,她拿着汤勺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直到喝下最后一口汤以后,她才满足地闭上眼睛发出喟叹。
“十分美味,谢谢款待!”
她举着小本子在越师傅眼前晃了晃。
“你喜欢就好……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即使不是被人第一次这么夸奖,但是绘梨衣的赞叹却让越师傅高兴地恨不得拥抱她亲吻她,第一次给自己的女儿洗手作羹汤,这和招待客人可不一样,为人父的成就感爆棚。
“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绘梨衣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看见越师傅脸上收不住的笑意,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弯了弯眉眼。
这种感觉很神奇, 也很陌生。
就是那种见到一个人,然后莫名其妙的,觉得特别有好感,心里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很奇妙,除了哥哥和立香之外,越师傅是第一个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人。
“可多啦!不过你刚刚吃了一碗拉面,现在也不好再吃太多,小食的话我还有炸猪排……”
越师傅因绘梨衣的笑容高兴地不能自已。
“越师傅你可太偏心了呀!老顾客都没这个待遇呢。”
“你个臭小子哪里能和人家小姑娘比!”
越师傅笑骂一声,可架不住他高兴,还是多拿了一碟煎饺给奴良陆生。
“我只是开个玩笑……”
奴良陆生反倒不好意思了。
“没事,当做是老顾客的优待。”
越师傅摆了摆手又转头去和绘梨衣说话了。
哭笑不得的奴良陆生夹起金黄色的煎饺咬了一口。
被忽视的立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越师傅。
很热情的人呀,看上去很喜欢绘梨衣呢,而且她也没感受到什么恶意。
是把绘梨衣当成相熟的小辈了吗?
而且绘梨衣对老板也没有什么警戒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两个人愉快地谈天说地,绘梨衣一边写字一边和老板比划着,老板也耐心地解答着她的问题,时不时还哈哈大笑,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绘梨衣也跟着一起露出笑容。
真好啊。
立香有些羡慕地想。
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