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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时间是混乱的。
可是,幻境本身并无时间的概念。
所以阿瓦隆的花海才能长盛不衰,高塔才能长久地伫立于星之内海,永不衰败。
这段路有点长,无声无光的陌生环境会滋生人的恐惧和幻想,立香不得不苦中作乐。
她其实对园艺和花草并不精通,即使去往梅林的梦境不知多少回,可立香还是无法分辨出那些花的种类和名字。起码至今为止,她还是以颜色来区分和称呼那些花。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梅林都会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澄澈却无机质,似是宝石一般的眼眸里,染上了一点让他区别于非人的色彩。
立香倒是不以为然,毕竟比起花花草草,还是王的故事更吸引她,当然,也少不了梅林友情提供的黄油曲奇和精致小蛋糕。说真的,在梦里不用顾虑脂肪和体脂率真是太好了。
她抬头,头顶满天大雾,周遭寂静无声,大半植物因久不见天光而蜷曲萎靡。
立香一路走来,就没见过一片明亮晴朗的地儿,仿佛太阳陷入沉睡,黑夜便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地掌控整片森林。
像南极的永夜,又远比它污浊。
她这样想着,再向前踏出一步之后,极夜和极昼更迭了,强光袭来,立香下意识闭上眼。
眼前是一张充满洛可可风的欧式长桌,桌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餐具和精美小巧的糕点,色彩鲜亮,相映成趣,叫人食指大动,一看就知道它们的主人正在举办茶话会。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最吸引她目光的,是茶话会的主人。
他一身紫色的西装革履,紫色是极其挑人的颜色,一个不好那简直就是灾难,偏生他驾驭得住,一顶繁复又怪异的高帽被他戴着,眼角下的妆容奇异又怪诞,可一切都相得益彰,衬托他俊逸非凡。
但立香只盯着他的帽子,它夸张,显眼,很难让人移开目光,也一下子揭露了对方的身份。
“好久不见,爱丽丝。”幸村精市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立香从善如流地入座,同样笑意盈盈:“下午好,疯帽子。”
立香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言直语:“我不是爱丽丝。”
“我知道。”幸村精市面不改色,甚至颇有闲心地为她斟茶。骨节分明的双手轻巧地持着圆滚滚的胖茶壶,将棕红的茶水注入骨瓷杯,回荡起层层涟漪,袅袅茗烟抚慰了她奔波的疲惫。
这次遇到的终于不是谜语人了。立香在心里松了口气。但毛虫智者的情报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她大概了解到这个幻境——她脚下这片土地的局势和地理环境,让她找到了幸村精市。
“爱丽丝代表了什么?”立香的手贴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达到皮肤。
“一个身份罢了,谁来了谁就是爱丽丝。”
信息量很大。她琢磨这句话,确实,每个人都得到了相应的“身份”。
“可为什么是爱丽丝?我是说……”立香凝视着他的眼睛,“偏偏是爱丽丝?”
“爱丽丝梦游仙境,你是梦境的主人,你当然是‘爱丽丝’。”疯帽子云淡风轻地放下一个重磅炸·弹。
“这里……是我的梦?”立香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
“受困于自己梦境的人太多了,”幸村精市敲了敲茶杯,茶壶自己跳了起来,恭顺地为他斟茶,“少年困在自己成为超人的梦,穷人困在自己成为亿万富翁的梦,政治家困在自己得到权利的梦。”
“人人制造苦难,人人沉浸欲望,人人困于梦境。”
听到这里,立香反而镇定了:“那么我能确定,这里不是我的梦。”
让她沉溺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
太过刻骨铭心的经历会把曾经平静无波的生活磨平,像是把她整个人抽空,再填进去的全是深邃且不渝的执念。
她眉眼间的天真和成熟交融,两种矛盾又对立的特质完美地混合,糅杂成一种特殊的气质,叫人忍不住生出亲近感。
幸村精市难得沉默了,他没有反驳立香,他知道眼前这位姑娘,不会为此撒谎。
那么问题来了:这是谁的梦?
大地在颤抖,她听见了呼啸而过的风带来的讯息,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盔甲行动间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更是放大了紧迫感,一切都昭示了来者不善。
“很抱歉,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立香经历过物资匮乏的窘迫,因此大多时候她都不愿浪费,将手中的红茶一饮而尽,她继续问:“桃乐丝又代表了什么?”
“意味着……”幸村精市紧盯着森林深处,红皇后的扑克牌士兵正在逼近,他直言不讳:“破局的关键在你身边。”
“你要找到你的‘银鞋’。”
果然。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爱丽丝是‘指引’,桃乐丝是‘钥匙’。
“谢谢你,我该走了。”立香玩笑道:“再不走就该连累你了。”
“对了,你的同伴们会来找你。”立香补充道:“分散时,我和他们约好了在你的茶话会上见面。”
幸村精市看起来像是要说什么,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潮水般袭来。他顾不得犹豫:“我可以和你做个约定吗?”
“人会因为约定生出缘,”幸村精市眼眸中那汪深海好似漫过月色,暗涌着更为深刻的情绪,“希望下次,你会遇见我。”
立香愣了一下,因为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也因为他的表述过于奇怪:正常的表达,不应该是“我们还会相遇”,“下次再见”之类的吗?
可是没有时间了,敌人从来不会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