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曾州发了洪灾,难民涌入京城,一时间京城高门大户闭门不出。
皆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难民性蛮,前些年更有洪灾逃亡,携带瘟疫席卷京城,人心惶惶数月。
官兵们将难民赶至城西,那皆是旮旯贫民聚集之地。
沈皎趴在罗汉床上,嘴上架着一根狼毫笔,她撑着脑袋,想到一句便在纸上记下。
无非是重振难民斗志,和进谏给南安王规划难民去向的对策。
京城春雨连绵,沈皎着一身翠绿春裙,腰间环绕桃红绸带。
及笄礼过,她将额前几缕刘海捞上去梳平,两团发髻依在,不过样式比先前的多了些许。
陆之慈端着糕点进来,沈皎写得聚精会神,未注意有人走近,待糕点放至眼前的小方桌上时,沈皎赶忙把脸贴在宣纸上。
陆之慈虽在地窖关了十六年,与世隔绝,但他识字,不仅识字,且满腹经纶。
他的疯阿娘认为,只要他成为和沈道远一样的人,当朝太傅就可放下他那文人清白,放下芥蒂,接受她。
于是他那疯阿娘用卖身钱,给他买书,等后来店老板不肯把书卖给一个娼时,她就去偷书。
阴沟里,纨绔子弟拿书砸她时,她抱着书欣喜若狂,像是得了至宝。
沈皎此刻的样子实在狼狈,纸上的那篇大论万万不能被陆之慈看到,外人也不可。
这鼓舞之言和进谏之言,是要给沈离月的。沈离月如今天真,未经皇宫尔虞我诈,无城府,谋略不深,还是朵洁白不染的梨花。
许多事情,得有人旁敲侧击,才能化险为夷,聚拢势力。
而沈皎更是不同,她只能是废柴小姐一个,不断藏拙,她所喜,所见不得窥见天日,更别说这纸上妙策。
陆之慈放下糕点,他心中清明小姐有意遮挡纸上所写,他并未过多停留,清理掉桌上沈皎先前吐下的果皮便轻手轻脚走了。
沈皎松了一口气,这厮怎跟鬼一样走路没声的,她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时辰,写完窗外春雨已停。
沈皎将纸藏好,便走出寝屋舒展筋骨,雨后沁人心脾,院内枝丫上的新叶嫩绿。
陆之慈头戴斗笠,正默不作声扫院子,沈皎走近,他身后的樟树上有几只燕子,她瞧着欢喜。
死期将至,三年不过是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沈皎对这世间万物产生留恋,愈加欢喜。
就连陆之慈,她都不似从前般畏惧。
她像是看淡了,又像是更舍不得了,沈皎自嘲一笑,她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姑娘。
陆之慈手握扫帚幅度愈来愈小,怕溅起的的雨水污浊小姐的裙摆。
待沈皎走近,他停下扫把,俯身道,“小姐安好。”
真希望一直安好,沈皎笑了笑,她望着树上燕子道:“阿慈,今年燕子要来我们院里做巢了。”
陆之慈抬眸,腰抬起,但还是微微弓着,他将姿态与眼前的少女持平。
“往后皆会有的。”
随后他从袖口取出一方洁白干干净净的帕子,缓缓开口。
“小姐的脸上沾墨了,若不介意,阿慈替小姐擦去。”
“墨?”
沈皎朝一旁的鲤鱼缸探去,脸上簪花小楷清晰可见,几行进谏之词夺目,更有隐晦牵涉皇权阵营。
沈皎捏紧衣袖,这满肚子诡计的日后佞臣怎会不知其意。
不知不觉手心湿冷,额头沁出汗,沈皎抬头,原是春雨又落。
陆之慈脚步无声息,他俯身,望着少女防备的眸,平静地擦去脸颊上的墨痕。
“阿慈替小姐擦去,旁人便不会再看到了。”
沈皎捏紧的拳渐渐松开,她狐疑,眸中依旧带着谨慎,忘了春至连绵难断的雨。
陆之慈抬手,移开目光,雨水落在他覆着薄茧的手掌。
他沉声道:“小姐快进屋吧,雨好像要下大了。”
许久,沈皎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既然鞋子湿了,就先进屋换双鞋吧。”
她不再深思,不过是杞人忧天。
陆之慈知晓又如何,都不影响日后的死局,沈皎倒是好奇,日后陆之慈是会念其给沈离月出谋划策,下手轻些。
还是会忌惮这颗石头可能会绊他阿姐的道,下手快些。
难民入城第三日,沈皎说服沈离月去城施粥布善,沈离月心善,但城西如今险恶,些许为难。
若是重生的沈离月会剑走偏锋,施粥不过是为博得民声,接近南安王妃的幌子。
南安王,两朝老王爷,辅佐过先帝,此等靠背,求之不得。
劝说之下,沈皎拉其至城西,城西城墙下断壁残垣,难民与原先贫民窟的住民皆面如枯槁,骨瘦如柴,马车行来,他们颤颤巍巍地端起碗讨饭吃。
春雨唯一带来的,是夹缝中新生的狗尾巴草。
粥棚搭起,白粥开锅,沈皎望着一双双伸来如枯木的手,五味杂陈。
宫中歌舞升平,高门大户八珍玉食,朝廷父母官美妾在身,弃民如履,甚有贪污救灾粮。
三丈城墙挡得住敌人,却护不住里面的人。
“小姐,粮没了。”
小厮来报,沈皎抬头,怎会如此之快。
“皎皎,这可怎么办。”沈离月望着最后半锅粥,外面还有一大群难民等着吃。
沈皎像是早有预料,她平静地将沈离月拉至一旁,将手中的信封塞进沈离月的手中。
“南安王府别院就在附近,阿姐你去王府借粮。等会出去时,难民定会拦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