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恍惚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公孙密府,屋内只剩公孙夫人身着丧服,在自制的排位前烧着纸钱,赵氏遗孤在身旁啼哭,她面目浮肿,显然已是哭了许久,见程阳归来,她站起身来,接过婴儿尸身,
“程大人,程夫人醒后便离开了这里,不过大人放心,我以为她备足了盘缠,为她在隐蔽之处寻了一处新的住处。”
“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未曾…”
答案在程阳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而他自己也再不会原谅自己了,此生不复相见便是他们对对方最好的恩惠。
几月后,公孙夫人诞下女婴,数月间她悉心照料两个婴儿,不悲不喜,程阳日日砍柴做饭,亦是一言不发,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仿佛隔着铜墙铁壁,各自困顿在自己的孤城之中。
忽有一日,公孙夫人将程阳叫到跟前,两人各自抱着婴儿,公孙夫人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对程阳说道:“程大人,你是一个至忠至善之人,更重要的是,你是一个狠心的人,是你的狠心救下了这个孩子,也只有你的狠心能抚养他们长大,程大人,我无法与你相比,他们的生命从此便托付与你…”
程阳已然明白她的深意,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无声深情胜有声。
当天夜晚,程阳便带着两个孩子趁着夜色离开了密府,朝着从未涉足的他乡奔去。岸府中,岸迦还在等公孙夫人的消息,一个下人狂奔到殿前,“大人!城外一处宅院起了大火,火中找到了一个女人的尸身,可以依稀辨认出,是公孙止的夫人,赵胜的妹妹赵伶。”
岸迦听此十分愉悦,
“好,很好,自此之后,我岸迦便是唯一的国相,我倒要看看,还有何人能与我抗衡!”
—十年后—
少年跪在烈日之下,不断流淌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在暴晒之下,他的嘴唇已然发白,一中年人带着少女走到他的面前,他虽头发花白却不像古稀之人,自离开都城之后,程阳一夜白头,他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赵烨,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叫你将马斩杀,你为何不做!”
“父亲……我……”
“不许叫我父亲,我不是你父亲!”“……程伯伯……这马是您在五岁时赠予我的,已经陪伴了我五年,我一直将他看做亲人,没有缘由就斩杀他,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啊…”
赵烨哭泣着哀求程阳。
程阳失望地看着他,
“烨儿你可别忘了,你不是程烨,你是赵烨,你是赵家,公孙家满门性命换来的,你要永远记住,你从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了枉死的他们而活。今日我只是命你斩杀一匹马,你却在这里和我谈于心不忍,他日你要斩杀的可是人,任何阻挡你复仇的人都应死于你的剑下,赵烨,我不用你记得我的养育之恩,只盼望你永远不要忘记那些为你而死的人,如果你不想让他们失望,愿意承担你的责任,那么,杀了你的仇人,杀了这匹马!杀了它!杀了它!”
“啊——”
赵烨猛地拿起剑砍向马头,伴随着一声哀凄地嘶吼,马儿倒在了地上,倔强的挣扎了几下后,失去了生气,马血迸溅在赵烨的脸上,他虚脱般的跪坐在地上。
程阳见状满意的离开,独剩赵烨怔怔地留在原地,他就这样一直出神地看着马儿的尸体,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直到变为倾盆大雨,他也没有丝毫觉察,雨水顺着头顶的细发,浸湿他长长的睫毛,从他的鼻尖滴落,当他任由雨水无情地打湿他时,仿佛有一朵云为他而生,为他赶走阴霾,遮挡风雨,赵烨缓缓抬起头,公孙玖正为他撑着油纸伞,少女稚嫩的脸庞点缀着被潮湿天气催生的朵朵红晕,泪水簌簌,从她的双眸坠落,公孙玖蹲下身来,温柔地轻抚着赵烨的面颊,她的手纤细冰冷却仿佛能融化赵烨内心的坚冰,
“哥哥,我明白你的伤心,我都明白…”赵烨望着她纯净美丽的面庞,用力握住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
“玖儿…玖儿…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也许在这世间唯有她一人能让他敞开心扉,公孙玖扔下伞,与赵烨相拥而泣。
—八年后—
寒来暑往,八年前雨中相拥而泣的孩子都已长大,有翩翩少年郎在屋前练剑,他身姿矫健,意气风发,锋利的长剑从眼前掠过,透出寒气的却是少年的双眸,似一滩死水,无波澜,无悲喜,又似深海,无光亮,深不可测。
半个时辰过后,他利落地收起长剑,轻轻走向门旁正在熟睡的少女,他将一只手臂轻柔的伸向少女的颈部,另一只手又轻轻抬起她的双腿,温柔地将她抱起走进屋内,不同于练剑时富有中气的喘息,此刻他的呼吸轻缓,将她慢慢放到软软的被子上,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少女,可少女还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如果说赵烨的双眸蕴藏的是无边的黑暗,公孙玖的双眸便是闪烁的星空,纯净耀眼,仿佛只一眼,便能冲破笼罩在赵烨眼中的黑暗。
“玖儿,睡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赵烨一边轻抚着玖儿的头,一边关切的询问,公孙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天真的笑容,
“嗯嗯”
她乖巧的点头回应,明明与赵烨一般大,她的神情却像是个小孩子,赵烨摸摸他的头,起身出门做饭,刚迈出门便看到了门外的程阳,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赵烨又恢复了练剑时那般的沉重压抑,
“程伯伯。”
赵烨恭敬地向他行礼,程阳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玖儿今日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恢复吗?”
提到玖儿,赵烨的眼神不自主的柔和起来,
“还是嗜睡,不过每天已经能清醒半日多了,至于心智,还是没有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