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被化作帘子,隔开一抹静谧,昏暗中,她睡了过去,竟意外踏实。
直到黎明,她被人轻轻摇醒了。
“快到了……”
*
两人下了火车,转了三次客车,搭过牛车,蹭过拖拉机,终于赶在天黑前,折腾着到达了林教授下放改造的地方——江东亚麻厂。
厂子规模很大,在本地很有名气,问路时,随机找上三四人,就能碰上知道方位的。
只不过,交通是真不方便,没地铁、没出租、偶有的公交巴士还因路线不熟,极难搭搭上。好在东奔西跑中,行李全在陆砚手中,到这会儿,林向晚才深刻体会到,真没白带着这人。
这一路有他在,实在轻松太多!
把人当脚夫用了一路,在亚麻厂传达室中等候时,林向晚难得有点内疚:
“让你跟出来一趟,也没空带你好好玩。”
“我又不是小豆子……”陆砚心底发堵,这人什么时候才能不把他当小孩看,分明,她也不比他大多少。
传达室门被推开,风尘仆仆,进来一人,盯着屋里的女孩,似是难以置信。
他身着破旧工装,袖口还沾了些机油,人长得高瘦,显得工装空荡荡的,往上,是一张和林向晚有七分相似的五官,鬓角略白。
一身油污,还是掩不住他身上的儒雅斯文气。
林教授……
林向晚清了下嗓子,百感交集,那个称呼在喉咙里打转许久,愣是憋不出口。
救命,爹或爸,她都叫不出口啊!
正当她急的耳根发红时,身旁站的人先一步打破这安静诡异气氛:
“您是林叔叔吧,我是陆砚,陪向晚一起从沂山来的,您叫我小陆就好。”
林向晚:……
她怎么从不知道,这铁块脸还有社交牛X症的潜力。
林为谦一怔,视线往右,这才注意到女儿右后方还跟了个小伙子,磕巴:“你、你们……你陪她来,那你们是?”
林向晚抢先开口:“他是我借住婶子家的亲戚,郭婶子不放心我一人出远门,让他送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承蒙你们多照顾向晚,这孩子从小让我惯得任性,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林为谦一听是亲戚,不是突然冒出了个‘女婿’,顿时放下心来,热络地上前,想帮忙提行李。
“一直是她照顾我们。”
陆砚哪里用得着林教授搭手,肩上扛一包,手中拎两包,还能空出一只手,给他们开门。
将二人安顿在招待所,林向晚很自然地任他收拾东西,一心打问林教授工作环境、状况。
得知林教授在机修工组,除了日常设备清洁、保养,主要工作就是施工时巡逻,遇到故障进行处理……林向晚屏住呼吸,脑子飞转,开始琢磨其中哪里有风险。
被她拉着问东问西,林为谦也有几分无奈,再一看,行李已全被那小伙子安顿妥当,连他闺女那屋都已收拾好。
视线回移,瞧她闺女一副惯常如此的自然模样,林为谦牙有点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种默契、习惯,不是长期一块生活能养出来的?
“你怎么就突然来了?”
吃饭时,林为谦问道,他口中责怪,眼神去透亮,眉梢和眼角褶子都透露着他很高兴。
林向晚把碗里肥肉拨到一边,道:“不突然,去年就给您写信说我想过来看看。”
说着,她顺手将不爱吃的几片肥肉、五花全倒进陆砚碗里,“怎么,您不欢迎?”
林为谦额角一跳。
几秒后,将视线从他女儿筷子上挪开,忧虑:“我是怕连累你。”
“不怕。”
林向晚干脆:“公社的人都知道,没什么。”
“怎么能……”林为谦声音拔高两分,赶紧压低,悄声说:“不说嘱咐过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么!”
林向晚不好意思自吹自擂。
陆砚咽了她拨来的肉,逻辑清晰、语言简练地把前因后果叙述一遍,然后道:“公社没人有意见,上面也很器重向晚,叔叔,您什么时候有空来沂山看我们……”
林为谦一时竟答不上话。
不知该说,是他女儿太过厉害,还是时代风气变了,那些东西已经不在占上峰。
无论哪种,总是好的发展方向,林为谦默许了,补充:“你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恩,叔叔,我们记得。”
林向晚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纳闷,这人一路上,话都没这顿饭功夫多,他俩一来一回,怎么感觉……像哪里不对劲。
她具体说不上。
林为谦问:“你来这待多久?”
“得住一阵子。”林向晚还什么线索都没发现,自不好说时间,她随意扯了个借口,“路途远,来回不容易,我一年最多也就能过来一趟,怎么也得多陪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