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作礼后跟在陆临川身后去了文华殿。
何妙仪一手捻住衣袖,一手执起墨条,有条不紊地研磨起来。
借着鬓发的掩护,何妙仪偷偷打量了几眼陆临川,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差。
风雨欲来的感觉让何妙仪打了个抖。
良久,陆临川出言打断了她的动作:“何美人。”
“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里间歇息吧,不必在我跟前。”
何妙仪未多犹豫,放下墨条行完礼转身就走。
留陆临川一个人在原地越想越气,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正在气头上吗?
陆临川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投入到公务中去。
以往看到各地呈上来无关紧要的奏疏,他会认真阅览后地批复一个已阅。
陆临川心烦意乱地翻开一本折子,只见上面短短写了几个字“奏报顺天保定等府八月初得雨尺寸。”陆临川深呼吸一口,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次看到这行字了。
一个朱红的滚字龙飞凤舞地落在了奏疏下方。
符恭在一旁皱着眉,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陆临川如此气恼的一面了。
何妙仪啊何妙仪,你可真有本事!
片刻后,平复了心情的陆临川将滚字划掉,工整地批上了已阅,并写奏疏的人以后减少此类奏疏的频率。
何妙仪坐在里间屏风后的黄花梨官帽椅上,邻着殿外造景的那扇门敞着。
文华殿外的造景分外精巧,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何妙仪安安静静地坐着赏景,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惹得陆临川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何妙仪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只见蝉翼般的薄纱屏风后,陆临川正怅然注视着她。
何妙仪一惊,脱口而出:“陛下...”
“不必起身。”陆临川绕过了屏风,坐在她身旁的官帽椅上。
何妙仪见他似是在等自己先说话,搭在身前的手悄悄扣弄一番,做足心理准备后缓缓开口道:“多谢陛下体谅嫔妾,嫔妾受宠若惊。”
陆临川玩味道:“受宠若惊?”
不瞒你说,真的很惊,不过是惊吓。
何妙仪起身,站在陆临川面前行揖礼:“陛下为嫔妾免了每日的请安,嫔妾心中感激不尽,只是...”
“嫔妾...嫔妾。”何妙仪一时不知如何接,方才在心底打的腹稿在嘴边打了几个来回,还是难以说出口。
涉及到陆临川和沈容婉的话题,必须要谨慎回答。
“嫔妾不想陛下为了嫔妾,和太后心生龃龉...”
陆临川起身,只一步便靠在她跟前,她只得向后撤去。
“抬起头来。”
何妙仪直起身,微微仰头与陆临川对视上。
陆临川在她的眼中只看到了害怕。
陆临川苦涩一笑,步步逼近:“你在怕什么。”
他知晓何妙仪不想卷入他与沈容婉之间的争斗,自己给了她退出的机会,却不知她为何坚持入局。
何妙仪欲言又止,陆临川步伐未停,她节节后退。
“你不想蹚浑水,朕明白。”
“权衡利弊之下,你一面讨好朕,一面讨好沈容婉,始终不依附任何一方,你想明哲保身。”
“对吗?”
何妙仪的脚踵靠着文华殿外的水池,退一步便落入水中。她站定了脚步,平和地与陆临川对视,强迫着自己不露怯色。
“朕能保你,只要你愿意,沈容婉决计不能动你分毫。”
何妙仪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垂眉目,不作应答。
半晌,陆临川轻笑了一声:“还是说...”
还是说你确与沈容婉有勾连。
陆临川已经知晓她与沈容婉没有关联,可他还是会忍不住思索。
若非如此,她为何偏要拒绝自己的关怀?
半晌,他又想通了,眼神暗淡,几不可闻地苦笑一声。
或许他恨自己,就像母亲恨父皇一般。
“也对,你是该恨我。”
若非自己,她何至于像今天这样如履薄冰。
何妙仪一怔,抬眼看他,梦回昨夜月下那一眼:“不...”
下意识后撤的一步让何妙仪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去。
陆临川果断出手,触碰到她的衣袖后,却有意识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有抓住。
何妙仪倒在了池中,扑腾了几下,何妙仪扒住了文华殿的地沿,陆临川这才回过神,全然不顾何妙仪浑身上下沾满了冰冷的池水,将她拉了上来。
何妙仪借他的力爬了上来,伏在地上时,陆临川骨节分明的手上映出青色血管,静静抓在她的手臂上,若非她脸颊几近挨上,怕是难以察觉他手掌的颤动。
何妙仪抬头凝望他,二人目光相接,陆临川不自主地眨动双眼,似是风沙入眼。片刻后,他松了些自己紧握地手,回视何妙仪。
何妙仪感觉那眼神像是被捕蝇草一般吸引着她这只飞虫,接着额上水滴滑入眼眶的契机,她垂下眉眼,水滴哒地一声打在了陆临川的手上。她坦言道:“陛下,嫔妾确想明哲保身。”
小臂上的束缚又松了几分。
“只是嫔妾怕圣眷优渥,一时失了分寸,得意忘形,让陛下失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嫔妾时常想,若圣眷不再,又该如何自处?还望陛下谅解。”
何妙仪跪伏在地上,身上的水浸得她每一块皮肉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