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而返。这一次,他恰好走过高处,又恰好望向了王城的戍卫武场。
努门诺尔王室的明锐视力让他清楚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她就跟在埃尔隆德身后,像侍官口中描述的那样。
她看着地上未收起的弓,试图触碰。埃尔隆德背对着她,却有所感知似地转身,伸手去制止。
她没有避开对方的动作,手就直接碰到了他的手,埃尔隆德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她就势握住弓身,举起对她来说显得格外巨大、沉重的弓,接着,她竟然对着空空的后背,划出一个拿箭的弧度,而后扣起拇指,拉起弓弦——
没有,她没有拉开。
埃尔隆德轻笑一声,少女动作一僵。她定了片刻,将手中的弓抬起来,递给他,那双明亮又深沉的眼睛,便也抬起来,像面反光的镜子,映出她所注视的人。
不知为何,黑发精灵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看着这一幕,阿勒达瑞安紧攥起拳。他再度意识到,把她带到王城来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冥冥中却也明白,那时她已决意与他分别,是他指出了林顿王城,他才能在这一路陪伴她左右,和她多享了片刻时光,也许神的旨意就是让她抵达这里。
这不是他能选择的,就如同她的目光所及,只由她自己决定。由此,他又想到埃尔隆德“她和林顿邦交两者择一”的话,他觉得,真相实则更为残酷:他只有选择后者的权力,而没有选择前者的资格。
——可他也不会就此放弃,他总能有这个资格。
埃尔隆德接过弓后,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纳迪尔?”
秦月琅顺着他的视线,侧首去看,远方灰色台阶上空无一人。
有时候,秦月琅觉得埃尔隆德,还有那位银发的王庭主人,脾气都好得出奇,甚至会让她怀疑,精灵都是这样的好性子。
开始,她屡次三番溜出王庭,跟踪埃尔隆德,打扰他工作,他总是不紧不慢地把她截住,然后送回王庭,后来,埃尔隆德应该是得了指示,直接默许她跟到他身边。
和他在王城中四处兜转,她当然畅通无阻,几次下来,竟把各处建筑都摸熟了,又把不同打扮、不同职业的精灵看了个遍。
譬如现在,他找到戍卫队长谈论公务,而她在外面观察精灵的武器架。
值守的戍卫目光冰冷地瞪着她,如果她稍微靠近几步,就是一顿衣甲和武器摩擦的声音。
总之,随着她观察的深入,也随着她获得了一位语言老师,秦月琅算是知道,精灵往往高傲而坚持。至于王庭主人和埃尔隆德,她想,应该是作为君王和执政官,他们更宽宏大度,也更深不可测。
几日后,努门诺尔王子离开王城,赴往南方的米斯泷德,也即灰港,同时,秦月琅的语言老师,辅佐埃尔隆德处理政务的林迪尔,对五年内教会她辛达语彻底失去信心。
如今林迪尔远比过去热情于公务,离开议厅、出发前往王庭前,他还对上司埃尔隆德恋恋不舍,仍要向他抱怨自己的学生。
他不停叹气:“埃尔隆德大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学生,她难道学过什么刻板的语言,因此从不能领会词的变音?就这一点,我绝不相信她是一位迈雅!”
埃尔隆德接道:“那你可以和有兴趣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们交流一番,给他们提供一条出色的证据——尽管我们都不知道维拉用的语言是刻板还是灵活。”
埃尔隆德没有和他同仇敌忾,林迪尔突然脚步一停,想起什么似地,又看了看埃尔隆德,说:“大人,既然你今天不忙,你替我去吧,也许你教得比我好呢?”
埃尔隆德进来的时候,秦月琅正半撑着头,神色懒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金眸半敛,浅唇抿起,手指僵硬,一副头痛又不情愿的样子。
忽然,笔尖重重划下去。
她神色阴沉地汲起墨,极快地划开几笔横线,似乎是想把之前的笔迹彻底遮盖。
此时,埃尔隆德走到她桌前。
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讶——惊讶过度就会到骇然,她直挺挺地一下站起来,金色中一点瞳孔惶惶地颤动。
“啪”的一声。
墨水被纸笔推搡,高高溅起,翻到她的衣袖和手上,染出褐色的痕迹,一片狼藉。
她忙扶好墨瓶,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囫囵地说着“请原谅”,将透着墨水的纸张拿起,转出了书室。
等她回来时,双手已经干净,只是袖子上的大片墨迹没有去除,她拿了清洁用的纤维块,几下就将桌面清理好了。
“您……什么……事?”
她问得犹豫又缓慢,但这并非她内心的写照,只是因为她还不太会说精灵语。
她如无事发生般站在桌边,平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埃尔隆德想,刚才的那一瞬间,还真是她少有的手足无措,但她反应得也快,即便处于毫不虚假的慌乱中,还有这么快的反应。
她大概习惯了背负秘密,沉重的秘密能轻易把人塑造得不一般。或许也因此,她才能常常向他递来重得凝固、明得刺眼的眼神。
她本身也是个谜题,埃睿尼安却不急于破解,或者说,毫无破解之心。
此刻,埃尔隆德突然明白了他所忠的陛下、他所敬的挚友的想法,他暂时也对破解谜题失去了兴趣,他只注意到她眼角下有一抹散开的褐迹,或许她在清洗时弄上去。
“你叫林迪尔‘老师’是吗?”
开口时,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眸中的灰,像暖色霞云散开而成清淡的色彩,日光彻底落入海洋了,星芒就跟着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