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娄穆清与淳于承拜堂时的模样,记得娄穆清的喜服是什么样式,记得淳于承望向自己时那得胜者般的眼神……
也记得他看见瑞王府满目的红时,心里抑制不住的钝痛。
明明喜酒是上等的佳酿,可宗秉文只觉着苦涩无比、难以下咽,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找更多的酒,可为什么都那么难喝。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可那一刻他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于是,宗秉文只能不停的喝酒,若是喝醉了便什么都不用顾了、什么都不必想了,可他喝得越多娄穆清的身影便出现的越多,他心底的那点儿念头竟怎么也压不住。
他醉了,却又无比清醒。
“太子曾问我是不是真的舍得。”宗秉文随手接住落下来的花瓣,勾人的桃花眼低垂着,神情落寞,“如今我是真的后悔了。”
“原来我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将她让给别人,可偏偏又是我亲手把她推到了瑞王府里。”
“你说若她知道这里头还有我的手笔,会不会恨极了我?”
靳仙悄然叹了口气,他原只当是宗秉文情窍未开,不懂得怎么追人,哪里晓得这人就是个痴傻的,自个儿想方设法地毁掉自己的姻缘。
“情爱上的事儿,最是说不准的。恨与不恨,却是要娄姑娘才晓得了。”靳仙巧妙地避开了“王妃”二字。
“我倒希望她恨我。”宗秉文哂笑,手中的花瓣瞬间被他撕成了两半,“这般我在她心中也算有着不少分量了。”
宗秉文是初尝情爱,可大巫祝那么擅长察言观色,如今回想起来怎么会不知道娄穆清对他没有半分相同的意思。
她每每望着自己笑时,眼中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不管如何,总归到了今天这一步,您也别为难自己。”
不管娄穆清心中属意如何,她也是瑞王妃了,靳仙想他即使再怎么不甘不愿,也不能如何了。总归早早想通,放过自己最好。
“到了这一步?”大巫祝掀起眼皮,一双墨黑的眸子汇集起暗光,“哪一步?”
他的嘴角扬了样,面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
靳仙顿时便有种不好的预兆,他动了动嘴唇,在宗秉文冰冷的目光中艰难开口,“娄姑娘已成亲了。”
“那又如何?”宗秉文置若罔闻,“她总有一日会回到我的身边。”
“她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靳仙大惊,“可是瑞王?”
“他当不上皇帝,只有死路一条。”宗秉文徐徐站了起来,一身的梅花悄然落下。
他以五指为梳将如瀑的长发朝脑后捋了捋,形状姣好的手轻轻拂去了衣裳上的泥土,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玉质金相的大巫祝。
“你不想为靳易报仇吗?”
靳仙将落在地上的狐裘拾起,闻言动作一顿。
“您的意思是?”
宗秉文走过他的身旁,与他反向站着,“杀错了总比杀漏了好得多吧。”
靳仙猛然回头,一阵裹挟着碎土与花瓣的疾风瞬间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袖遮挡,等风过后他放下手时,宗秉文已走远了。
靳仙突然发现,大巫祝竟那么瘦了,那身年前才做的衣裳都要撑不起来了。
他抱住狐裘的手紧了紧,若执意纠缠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呢?
……
淳于承将自己的案桌顺了一块出来,又命人搬来了张铺了好几层软垫的靠椅,把娄穆清吃早食的地儿挪在了自己身边。
“我不如还是换个地方吃吧。”
娄穆清瞧了敲自己这边的糯粥甜糕,又瞧了瞧淳于承那边的笔墨纸砚,总觉着泾渭分明,奇怪得很。
“就在这儿吧,我想看着你。”淳于承在手中的折子上勾下一笔,说:“只是今日天气大好,我又想尽快在手中的事处理完,陪你出去晒晒太阳,这才不得不委屈夫人与我同用一桌了。”
“你这案桌很大,不委屈。”娄穆清吃了一勺粥,舒服得眯了下眼。
粥是淳于承起床时便吩咐下去的,一直用小火慢慢煨着,端上来时里头的瘦肉都煮得软烂,粥更是糯得可口。
“我只是怕影响你。”
“不影响。”淳于承顺势将手中的折子朝娄穆清摊开,“不过是清点昨日他们送来的贺礼,你若在这儿正好。”
“贺礼?”娄穆清咬了一口米糕,问道,“都送了些什么?”
“左右都是些珠宝玉器、金锦玉帛,倒没有什么稀奇的。”淳于承用笔头点了点折面,“除了……”
娄穆清被他勾起了兴致,“除了什么?”
“太子叫人带了个送子观音,而且还是宗秉文给带过来的。”淳于承在折子上圈了一笔。
“送子观音?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娄穆清怀疑道。
“我这个弟弟的小心思,就差直接写在纸上告诉我了。”淳于承道,“他哪里是希望我与你早生贵子,而是盼着把我的后代都送走。”
“等会儿我们就去给他砸了。”
娄穆清无奈,“砸了多可惜。”
“不砸我不放心。”淳于承坚决道,“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出去我给你买一箱。”
“胡闹。”
“还有更胡闹的呢。”淳于承将案桌上放着的一个雕梅木盒递给了娄穆清,“这镜音司那么有钱,大巫祝却送了这么点礼。”
娄穆清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竟是枝品相极佳的梅花。
“我记着他之前也送了你一束吧?这宗秉文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