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兄长和院内洒扫的小厮,她还从未直呼过其他男子的姓名。
苏沐禾张了张嘴,短促唤道。
“李樵。”
“小姐有何吩咐?”
断掉的话茬又落回苏沐禾这一边,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应该提起上次借伞的事,可她又不想提起。
现下若是提起,不就了了这桩事、再没有攀谈或见面的由头了吗?
但或许,她可以换个方式提起。
“你的伞还在我这里。不过今日你应当也不大方便,毕竟出门随诊,总不好手里突然多了样东西。”
他顿了顿,再次简短道。
“多谢小姐体谅。”
一来二去,苏沐禾竟有些习惯了这种对话。她打定主意对方总不会真同她翻脸,便决定就这么继续问下去。
“方才你说你家也是做药堂生意的,不知是哪一家?同苏家可有生意往来?父亲下个月可能会将家中生意分些给我,到时候说不定可以一起将这生意做起来,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村野药堂,不足挂齿,更不敢高攀苏家的门路。”
“行医救人,哪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以为这正是我们与其他行当的不同,你不这么认为吗?”
李樵终于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那苏二小姐的眼睛亮亮的,看不出一点虚伪做作,但也不见风霜疾苦的痕迹。
他知道她的话是真心话。但他也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她并不知晓自己自以为的坚定实则是多么的脆弱且不堪一击。
李樵没有说话,苏沐禾眼中的光便渐渐熄了下去。
今夜的重逢对她来说是如此珍贵,对他来说却仿佛只是一场令人无所适从的怪遇罢了。
“罢了,他日若真在药行有缘遇见了,你便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到时候你可莫要装作忘记了今天这场对话。”
心知今日这难得的重逢可能也就这般结果了,苏沐禾纵使心有不甘,也只得暂退两步,也好保住自己的尊严。
“天色不早,我要先行一步了。送晚膳的小厮若知道我私自离开,又要同父亲嚼舌头了。”
苏沐禾行礼过后正准备离开,李樵的目光却在对方转身的一瞬停住了。
“苏姑娘的手怎么了?”
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已经几乎快要熄灭的火花就这么又烧了起来。
苏沐禾明显一顿,随即将那缠了白布的手腕藏进袖中,攥着袖口轻声道。
“前阵子剪烛花的时候烫到了。不过有些日子了,现下已经无碍了。”
李樵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对方。
苏沐禾感受到了那视线,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少年的目光中除了审视并无他物。
即便是编织谎言,人往往也会下意识地借用一部分真相。这既是一种令谎言看起来可靠的方法,也是情急之下的反应。
若非亲眼见过苏府的油灯,他或许也会觉得苏沐禾所言并无异样。但方才席间他亲自拆开过那琉璃花灯瞧过,添了香料的蜡油燃烧缓慢,从点上到烧完,烛芯都不会结出半点烛花来。更莫要提这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便是再不受宠,也不至于日日守着一盏蜡烛做事。
苏沐禾的手,究竟是怎么伤的呢?她又为何要说谎来遮掩此事?
前院宾客宴饮的声响隐隐传来,天色渐暗、苏府中却越发热闹,但这一刻的竹林却似有冷风吹过,带来一阵透入骨髓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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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宴席已然过半,席间宾客都已半醉,大家的目光变得涣散起来,谈吐言语间也少了些刻板与礼数,距离越来越近、声音却越压越低。
就在这一片微醺的氛围中,有一双格外清醒的眼睛正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紫衣婢女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东南角的一抹绿色上。
那似乎是与邱家二少爷同行的女子,看装扮不像是女婢,却也一时分辨不出身份和来路。她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三只倒空的鱼盉,显然方才已应付了不少宾客,只是细瞧之下面上竟无半点醉意,举手投足间甚是稳重。
心俞立在原地看了一会,随后突然叫住一旁路过的婢女。
“把你手上的汤交给我吧。”
那婢女一字也不敢多言,当下将手中摆着汤盅的木盘恭敬递过来,心俞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汤盅,随后接过木盘,脚步轻快地向那席间而去。
她走的是女婢更换酒器时的背廊,轻软的丝履踏在木板上悄无声息,待走得很近了才开口出声。
“请问……”
“这位姑娘可是有事要寻我家二少爷?”
她的话音刚出口便被截断了,那绿衣女子说完这句才缓缓站起转过身来,朱唇含笑、眉眼间却有种令人猜不透的神秘。
心俞一顿,随即又重新挂上那张笑脸。
“倒也没有。只是家主叮嘱我多照看席间贵客,我方才见二少爷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这便差人从小厨房送了些解酒的热汤过来,却怎么也寻他不见……”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得体,可对方不等她说完,便已轻柔地再次开了口。
“既是如此,这汤便交于我吧。”
心俞看了那绿衣女子一眼,只停顿了片刻便从善如流道。
“也好,”她轻轻将垫了厚纱布的汤盅递过来,一股热气便迎面而来,“还请小心些,这汤是新盛的、刚滚开不久,烫得很呢。”
圆溜溜的汤盅柿子大小,除了盅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