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中记载过万千山川河海,万千山川河海间又有江湖无数。
在这无数江湖之中,要数那龙枢郡九皋城的江湖最是奇怪。
这里的江湖没有刀光剑影、侠勇传说,也没有群雄争霸、风云演义。
运河昌盛、盐铁兴旺、遍地黄金之时,九皋并未因此而镀上一层金边。
朝局更替、战火连连、风雨飘摇之际,九皋却也百年未见烽烟。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什么变化了。
在城墙的那一边、无数不为人知的角落,仍有人传颂着经年累世的祭文经卷,怀念着千百年前的释道圣贤,修炼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奇门道法。
而九皋城中的人,千百年来钻研的都是同一本经——生意经。
腥风血雨的江湖在这里如入奇穴,衍生出了不一样的派系法则。
这里是平凡之人的江湖。
而平凡,未必不见高手。能与生活周旋之人,才算得上真正的江湖高手。
所谓大隐隐于市,譬如那近几年风头正劲却神秘非常的川流院……
啪。
一粒飞枣正中听风堂堂主唐慎言的面门,令他将方才喝进嘴的隔夜茶都喷了出来。
“怎地又是川流院?!上个月不就是川流院?八百里外都传遍了,还用得着听你在这里胡诌瞎扯?你们听风堂到底行不行,不行赶紧退银子!”
扔枣子的大汉义愤填膺,身后跟着的一众五大三粗的江湖消息贩子,众人骂骂咧咧、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
唐慎言自知不妙,鼻子一痒流下一行鼻血来。他连忙从桌上那盘枣里捡起一枚塞进鼻孔,嘴上忙忙叨叨地做着最后的努力。
“还有!还有别的!黑风渡舵主同碧门教右护法的决斗有没有人想听?!”
呼啦一下,人群如潮水般褪去,撂了桌的银子又被收走,堂中只留下一地枣核和脚印。
许久,一个顶着瓜皮绒帽的脑袋在一片狼藉中缓缓升起,帽子下面是一张紧紧巴巴、瘦瘦小小的脸,唯有那双眼睛瞳仁黑亮、闪着精光。
秦九叶扶了扶一直往下掉的帽子,囫囵一口吞进三个枣,又一口气吐出三个枣核,瞥一眼唐慎言“人走茶凉”的脸,摇头叹道。
“黑风渡舵主已经年近八十,那碧门教右护法三年前与天同门打架时便被打断了腿。你这消息没人愿意撂银子,也实在是情理之中啊。”
唐慎言虽方才挨了打,可对着秦九叶却仍然能撑出几分傲气来,他瞥一眼对方手里仅剩的半盘枣子,一把便将盘子夺了回来。
“秦掌柜在我这蹭了可有一个月的果盘了,也不知您这肚子是不是个无底洞,东西落进去都没个响的。”
秦九叶讪笑两声,两只手爪子搓了搓、试图遮掩一下袖口的两块补丁。
“最近不是快开春了,胃口好了些。”她凑近唐慎言,又刻意压低了嗓子,“我知唐兄不止这点能耐,不如来些正儿八经的货,也教我开开眼。”
唐慎言早瞧惯了这张面积不大、却顶顶厚实的脸皮,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秦掌柜若不是要给我开张,这点吐沫星子还是省省吧。”
秦九叶吃了瘪,脸上的笑反而更灿烂了些,从三四层厚的棉褂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来。
“唐兄可是怪我没有诚意?”
唐慎言的眼睛瞬间被那锭银子照亮了。
他那双有些干巴的手在褂子上来回摩挲着,也不知是在纠结些什么。
“听闻这阵子九皋一带都查道查得紧,看来唐兄确实是没什么可以分享的了……”
秦九叶手指一转,那胖乎乎的银子便要收回,唐慎言色变、立刻用双手按住了那锭银子。
“且慢、且慢!”
秦九叶看着那双抠着银子的手,又抬头看那手的主人。
“唐兄莫要似方才搪塞旁人那样搪塞我。”
“怎会?”唐慎言咽了口吐沫,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方外观观主,你可听说过?”
秦九叶一愣,随即两眼放光、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可是占了秋山派三个山头,又一剑劈死了秋山派掌门次子的方外观观主?”
“正是。那观主元漱清已多年未曾下山,半年前秋山派有人上山讨教,结果被他一剑劈死了,事后才知是那秋山派掌门的儿子。秋山派掌门得知此事大病一场,元漱清知道后说是要亲自带人前往秋山派赔罪,秋山派第一高手王逍听闻大怒,认定对方是来挑衅、意图不轨,今夜便会带人在清平道劫人……”
对方说着说着便戛然而止,秦九叶正听得来劲,不禁追问。
“没了?”
唐慎言的目光落在手下那块快要焐热的银子上,而那银子的主人还未松手。
“秦掌柜先把这前半截消息的银子付了,我才好告知你后半段。”
秦九叶的手哆嗦着,捏着那银角的两根手指却似一把火钳子,任唐慎言如何发力就是纹丝不动。
唐慎言额角滴汗、嘴角抽动,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秦掌柜,您这银子是撂还是不撂呀?”
秦九叶悲愤地最后望一眼那银子,终于还是松了手。
“这银子我也揣了有半个月,唐兄定要好好待它。”
唐慎言一边擦汗一边假笑。
“那是自然。至于这后半段……”
他伸出两根手指来,秦九叶自然看得懂,心中暗骂、嘴上却还得抹了蜜似的。
“唐兄做生意向来爽快,银子我定不会少了你的。我人都在这了,还怕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