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忽地翻涌,却依旧平静道:“想啊,我的父亲和母亲已不在人世,但我也依旧……很想他们。”
凌玉枝怔了怔,意识到触动他的隐痛,“对不起。”
她每每看到他,觉得他清雅持正,对谁都温润亲和,可有两次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的,却是幽暗深沉、破碎隐匿的光。
一次是今日,一次是那日夜晚,她与他相对而坐,他说他见过一场大火之时。
他是个那么好的人,才这样年轻,怎会失了双亲,又被贬谪到此处呢。
“没关系。”仿佛只是短短一瞬,裴谙棠又立马恢复如常,话语清朗,“你要采的野菜叫什么?”
“叫鼠曲草,你听过吗?”
裴谙棠摇摇头,他有些好奇问她:“未曾听过,它长什么样?”
凌玉枝不知道怎么同他讲,于是乎低头在地上寻找起来鼠曲草的踪迹。
山路上倒不是遍地都是野菜,大多是田间比较多,凌玉枝走走停停目光在山间的泥沙小道上寻找,裴谙棠就拎着竹篮缓步跟在她身后。
终于在一处小坡上的山石边,找到了几簇开着淡黄色花蕊的青绿色枝茎。
“找到了。”凌玉枝弯腰用两个指头拽住根部连根拔起,甩了甩根须带起的泥点子,边唤裴谙棠过来。
“叶面根部圆润,延伸到叶尖便是小小的尖刺头,分支与淡青色叶子都被一层白色的棉毛覆盖。”她拿给他看,给他讲解着这种野菜不仅有根根长起的,也有紧贴地面的一簇,只要看枝叶辨认就行。
裴谙棠眼中噙着笑,只听她讲了一遍,就把形状记熟于心。他走向一棵树旁,弯下腰把树边紧挨着泥地的一簇聚拢拔起,在手中摇了摇泥沙,示意凌玉枝看过来,“是这种吗?”
凌玉枝只远远看了一眼就笃定点头:“是的,裴大人好眼力,那边我都没发现。”
裴谙棠看着她脸上扫过的圈圈树影,这光影好似也照的他心间欣喜敞亮,“你采这些,是又在尝试新的菜品吗?”
“上次我遇难,你们为了找我奔波了一夜,我突然想到一样点心,为了答谢你们,想做给你们吃,刚好那道点心要用到这种野菜。”凌玉枝又把一簇鼠曲草放进他手中的竹筐里,“你今日休沐,那明日是不是就要上班了?”
裴谙棠手中一顿,不太明白这个生疏词的意思,“上班,是何意?”
凌玉枝有时手上顾着做事,嘴里就不自觉蹦出几个旁人不太理解的词,江潇潇和凌若元在她口中还学到的不少新鲜词。
她看着裴谙棠望着她的眼神透着些疑虑,解释道:“上班就是去衙门应值。”
裴谙棠觉得这个词颇有妙趣,不禁在心间反复默念,嘴上答她:“嗯,是要上班了。”
上班这个词从眼前这样一个翩翩君子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凌玉枝直接放开仰头笑了起来。
枝上山雀时宜的停止鸣啼,几片树荫下,只听闻女子爽朗悦耳的笑声。
“那怎么办?”凌玉枝望着他微红的耳尖,“不如你同那日一样,下了衙过来。”
裴谙棠眼底还是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一时挥之不去便化作温热盈在心间,意识到凌玉枝在等他答话,才道:“我只怕来得晚,要让你们等。”
“没关系,我在门口留两盏灯笼,你别忘了。”
裴谙棠胸膛微微起伏,柔声答到:“好。”
到了山腰一处平坦的田地,遍地都是能吃的野菜,凌玉枝不光采了鼠曲草,还采了许多些荠菜、马齿苋和水芹菜。裴谙棠也认得几样,挽起衣袖与她一同采摘。
凌玉枝时不时偏头与他说几句话,引得裴谙棠眉眼上挑,笑意深深。她自己也用手背虚掩着冁然而笑。
山上偶遇熟人,凌若元看到儿时的玩伴,想去摘果子的心更蠢蠢欲动。
“姐姐,我与小朝去山下摘果子。”
小朝是方家的大儿子,十二三岁,与凌若元一般大,也算是知根知底,心思纯澈。
凌玉枝蹲着背对着凌若元,离得有些远,但她只管放声道:“阿元,不去钻歪门邪路,你尽管去。你若是想和我们一同下山,就再过两个时辰在山下等我们。”
“好,姐姐!我摘桃子给你们吃。”凌若元边挥手边走远。
旁边的另一处田间,江潇潇喝了点带来的水,继续挽起衣袖寻找着各种野菜。
谢临意与她走一路,来时话说了一大箩筐。
隔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人的声音,江潇潇倒觉得有几分安静,主动道:“你家在燕京,那你家中是做官的吗?”
她先前一直以为他是本县的哪家富户人家的公子,直到方才她问及,才知道他原是燕京人。燕京是皇城,她虽没去过但也听人提及过,京城繁华,天子脚下满地都是勋贵世家。
谢临意听了她的话后顿了顿,他来到清安县,旁人问及身份,他都只道自家是燕京富户。
江潇潇见他一时不语,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两人刚好四目而对。
谢临意轻笑一声:“算是罢。”
察觉到江潇潇的默然,他又道:“怎么了?”
“无事,要快些采,我们才采了这么点。”
江潇潇眼神渐渐暗了几分,缓缓回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的小镰刀一下一下漫无目的地嵌入松软的泥土中,再带出零星飞扬的泥点子。
谢临意继续低头,回想着方才她教的那几种野菜的形状,不多时,便采了一满筐鼠曲草,他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然的泥土,对前方蹲下的身影道:“快看,已经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