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帐篷里,垂首静跪的少年终于被允许抬头,就着帐篷被掀起的那束光亮,他看清了身前大司命的神色。
那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冷漠,苍老垂皱的眼皮半遮住浑浊的眼珠,他面无表情地捕捉到眼前少年的视线。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
少年想起阿妈的嘱咐,大胆地朝座上的大司命咧嘴一笑。
大司命这次直接闭上了眼,点头道:“开始吧。”
少年握拳在侧的掌心冒出了汗,他看出老者的态度,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叫朔风……”
帐篷里一片寂静,刚才进来的侍者也在一旁安静等候。
朔风快速补充道:“您,您还没有知道我的名字……”
说完,他果断地将骨罐打开,仰脖一灌。
未孵化的“迷梦”子蛊一入体,便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即使这一批种蛊之人已用伏蛊草与毒蛊培育了一年,但朔风的身体仍旧不能适应十二秘蛊的强度。
朔风疼得在地上打滚,他将拳头塞进嘴里,怕自己无意识间咬舌自尽。
太疼了……
太疼了!
子蛊在肚子里生根发芽,这是血肉相生的第一步,为了让蛊虫熟悉主人身体的每一处血肉与气息。
五脏六腑都在被那细密的触角所搅动,朔风的眼前忽明忽暗,意识逐渐涣散……
地上之人的喘息渐停,大司命仍旧闭着眼,宣布道:“他快要死了,下一个。”
侍者上前准备将呼吸微弱的少年拖走,这是他今天处理掉的第五个人,也是这次选拔过程中的第一百六十一个。
无数人妄想得到进入这个帐篷资格,但目前为止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侍者把朔风的手拿出来,上面是深可见骨的齿痕。
明知出口是僭越,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司命,这是前任朔奇将军的孩子。”
大司命没有责罚,只冷漠道:“下一个。”
侍者:“是。”
为其拖延一时已是仁至义尽,说再多只会徒惹灾祸。
“不要……”
地上之人突然有了动静。
“我通过了!”
这一声呼喊明明十分微弱,却令在场他人内心震动。
大司命陡然睁开眼,眼神丝毫不见初时的浑浊,他眉心蓝色印记闪动。
与之呼应的,是朔风的闷哼声。
朔风感受到体内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在跳动。
咚、咚、咚……
几乎像是新生了一颗小心脏,子蛊正贪婪的吸去着他体内之前喂养的毒蛊。
这一刻,朔风才懂得了之前一年培育的意义。
若是没有那些毒蛊,被吸食殆尽的将是他的身体。
蛊虫本就是同类厮杀出来的胜者,以蛊为食,秘蛊更是蛊中之王,十分霸道。
子蛊扎根成功了!
大司命冷漠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缓和之意,层层皱纹堆叠出一个轻微的弧度:“扶少司命下去休息。”
有了这一句承认,朔风才敢放心晕过去。
第一段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
“你们这种蛊真要命啊?”殷小小感叹道。
一个的淘汰率都这么高,瀛洲十二种秘蛊选拔下来那得死多少人啊。
虽然只能看到画面,无法通感,但殷小小能从中感受到气氛的沉闷与压抑。
曾经的朔风,如今的大司命怅然道:“没想到当年是猎蟋阿伯一句话为我拖延了时间……”
岁月逝去,那段疼痛到模糊的回忆早就被无意识埋藏进识海深处,若不是今日一见,他早就记不清当初的苦难。
“您先别急着缅怀过去,”殷小小打断道,“秘蛊长啥样我都没见到呢!”
虽然“看电影”还挺有意思的,但她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大司命冷哼一声:“急什么!”
画面扭转,一个手指大小的断尾蝎在摊开的掌心内爬动。
少女趴在桌子上,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断尾蝎:“你的尾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朔风艰难地控制着“迷梦”在体外活动,这是他每日需要练习的功课。
瀛洲人从小便学着控蛊,用精神力去降伏蛊虫为自己所用。
可这秘蛊不同,养秘蛊需得让蛊虫自己生出灵智,再与蛊虫沟通获得承认订下灵契。
朔风咬着牙,分心开口道:“公主,你答应过我……”
“该打,你应叫我菏泽郡主!”少女正色道。
“王上取消部落制度重新划分十二郡已一年有余,你不该这么叫我。若被有心之人听见,你们木朔一氏又要完蛋了。”
断尾蝎被指引着回到主人体内,朔风来不及擦头上的冷汗,连忙低头认错。
“多谢郡主教诲,”他抬头看了一眼郡主脸色,又犹豫说道:“我父亲一事……”
郡主桌子底下的手指悄然收拢一缕紫气,脸上却是常色:“放心吧,父亲已查清,凤郡一战战败与朔奇将军无关。”
朔风松了一口气,脸上显出几分欣喜:“那何时为我父亲正名?”
郡主摇摇头:“木朔一氏所剩之人均由少司命而赦免,父亲也会多加照拂和嘉赏,但正名一事做不得。”
“我知道如今推翻往事有损郡王颜面,”朔风颇为不甘,扬声说道,“若是两年后王都秘蛊争夺赛我能夺取头名,可否以嘉奖名义为我父亲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