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虞城,罗虔手里揣着半个饼,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很厚实。
她背上行囊,总觉得时间交错,好像又回到离家的时候。
当初她信马由缰,路过江南,在乌篷船上浮浮沉沉,水雾朦胧里传来软言侬语,那是祝熹的家乡——扬州。罗虔一步步走过水畔,扬州的一切都像是祝熹,如水般温柔,如水般看淡一切的沉静从容。
转眼又晃到金陵,庐州,一路向北渡过秦淮河。后来跟着一个商队,到了洛邑,长安,自己再向西走到甘州。
无数个夜晚,她侧躺在草栝里,胸前抱着包裹,身旁是篝火堆,在陌路旅客的谈话中浅浅入睡。睡过客栈,也睡过马厩和草垛。吃过驿站热酒佳肴,也吃过残羹冷炙。
没有人照顾她,只是惊奇豆蔻年纪无人看管,施舍她一个怜悯惊奇的眼神。
望着那些陌生的面孔,罗虔有时会想,离家到底是对是错。离开祝熹的羽翼保护,她站在烈日下,汗水淋漓也不肯回去。
同队人问她:“怎么不回去,姑娘一个人在外毕竟是艰难些。”
罗虔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回去。”
那人接着说:“是怕家中长辈训斥么?没事的,顶多说几句,听着便是了。”
罗虔笑着说:“我哥不会打我,他确实也只会说我两句,真的就是两句,可是我不能回去。”
“这姑娘咋这倔呢?”
“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还不得多玩玩?”
众人方才明白,是玩性太重罢了。
可这个姑娘从没丢过东西,丢了也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懊恼失落。
这样的人也会因孩子心性离家么?
一次驿站午饭,罗虔在屋里整理少的可怜的衣物,商队里的段意柔吃惊道:“罗虔,你的玉项圈呢?”
罗虔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信手收拾:“包袱里。”
段意柔急急忙忙:“那,那里面有么?”罗虔一翻,里面只有一堆未寄出的信。
“许是店中小厮手脚不干净,我去找他……”
罗虔呼吸一滞:“柔姊姊,不用了……那是假的。”
段意柔长舒一口气:“那你天天还跟个宝贝似的不离身?”
罗虔避而不答,转而甜甜笑道:“太重了,就拿下来了,正好丢了。”
段意柔见她毫不在意,不禁嗔怒:“你也是的,不早说,还好是假的。好了,去吃饭吧。”
午饭除了干粮,新增了一些饭菜,大家兴高采烈。罗虔捡了一块馍蹲在旁边,馍很硬,需要嚼十几才勉强下肚。嗓子□□馍颗粒狠狠擦过,她没什么感觉,用力咽了下去。
“罗虔,我看这些信都是写给你哥的,要不要我托人给你寄出去?”段意柔看她发呆,碰了碰她的胳膊。
罗虔回神,平静道:“不用。我哥他不识字,寄了也没用。”边说她边站起来。
“你去做什么?”
她随手把剩下大半块馍塞到衣袖里,拍了拍手:“写信。”
玉项圈好像自始至终桎梏着罗虔,丢掉了这块沉重的枷锁,她没有悲伤,心里空落落了一块。
想起与祝熹的大吵大闹,冰冷愤怒的眉眼历历在目,想来仍旧胸闷刺眼。她横冲直撞逃离了汴京,如今只身一人茫然无措。
茫然无措的罗虔浑浑噩噩了好长时间,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罗虔躺在草原上,耳畔火堆噼啪响,男人们轮流守夜。
段意柔迷糊中听到她翻身的动静,嗓音嘶哑:“怎么还不睡?”
罗虔半张脸隐匿在黑夜中,段意柔瞧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笑:“……饿了。”
她被逗笑了,责怪道:“谁叫你吃那么少了?”她摸了摸罗虔瘦削的脸颊,感慨道:“这才有个孩子样……平时总板着个脸。”
罗虔只笑,不说话,翻过身去:“与柔姊姊说了一会子话,眼下竟不饿了。”
段意柔愣了一下,轻轻拍她:“竟是嫌我烦你了?”罗虔哼哼,没动静了。
她想着罗虔大约是睡着了,索性也闭上眼。
风声呼啸,隐隐呢喃。
“哥……”
罗虔直勾勾盯着篝火堆,嘴里却在问她:“姊姊,如果你对心爱之人说了伤人心的话,他会不会……没事,睡罢。”段意柔没等到她的后文,只见她脸上转瞬即逝的怅然。
跟着商队的日子约摸有半年,罗虔在一叶扁舟上流过重重高山,在辽阔苍茫的草原上肆意驰骋,在戈壁大漠仰望星空,耳畔似乎还有驼铃声。
她见到了四方高墙外的山河。
后来商队仍需北上,她停在甘州,段意柔拉住她的手:“罗虔,给家里捎封信吧。”
今浪迹两年矣,锦书遥寄,字里行间的思念,该再无僭越了。
虞城大街人来人往,一眼望见高高的城楼,城外的翠色宛如汴京官道,眼前的一切重叠浮现。
“发什么愣?”
罗虔接过晏清递过来的蛋汤,没说话。
“回汴梁还要一段时日,你的念想还早着呢。”
她喝了口汤:“最快回京要多久?”
“估摸一两个月罢。”晏清问她,“你那玉项圈后来怎么样了?”
“丢了就丢了,说了是假的。”
“我想,那是你哥哥送你的吧。”
罗虔第一次对他说谎:“……路边买的。”
晏清挑了挑眉,不知是好心不戳破她拙劣的谎言,还是真的信了她。
八年前。
“洛凛,你瞧,这青楼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