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展现在他眼前,祁景安一丝怒意也生不起来。他想要开口拒绝,偏偏方才鱼脍的鲜美还在唇齿间停留,叫他说不出半个不字。沉吟了半晌,他咕咚将口中咀嚼许久的胡饼咽下,不动声色的道:“善。”
傅云亭笑吟吟的行了一礼,抬手将手中大鱼抛至面前砧板之上,随即挽了个刀花,将手中一把脍手刀舞的上下翻飞,案前碟子里,白嫩的鱼片如同雪花飘落,鱼片薄厚一致,轻若薄纱,配合她游刃有余的刀法,正可谓“美人骋金错,纤手脍红鲜”②。傅云亭面带笑意,动作行云流水,雪白的鱼片腾若飞鸾,落似梨花,素手红袖,冰肌玉脍,映衬着那张芙蓉面越发娇艳,当真是秀色可餐。
祁景安眼中闪出一丝惊艳,万没想到傅云亭会有这样一手好刀法。明明是献媚之举,偏偏她的斫脍刀手太过精妙,实在是一场视觉盛宴,叫人忍不住拍案称绝。
提来的大鱼虽然大,然而傅云亭动作麻利,不过片刻便完成了这场斫脍刀手的表演。案前碟子里均匀的叠满了纤薄的鱼片,傅云亭缓步上前,执酒斛将盏中倒满,盈盈素手将之端至祁景安面前,又提箸夹起一片鱼片,蘸了蘸酱料,轻轻放于祁景安面前的碟上。
“将军请用。”
沁人心脾的幽香缓缓袭来,香味似是来自她拂过的衣袖,又好似来自面前的酒盏。祁景安端起酒盏轻嗅,再次讶异,竟是桂花酒。有道是“酌桂酒,脍鲤鲂,与佳人期为乐康”③,此景此景何其贴切也。
这顿饭,祁景安吃的甚是享受,若非耳旁隐约响起军帐外刀戟碰撞的“叮叮”声,他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处朱楼绮户的京都,正坐在筹斛交错宴堂之上欣赏庖厨绝妙的技艺。只是京都中能斫脍者多是男子,男子刀法胜在刚猛迅疾,叫人生不出一丝绮思,万无傅云亭方才的展示那般飒爽中携带缱绻,令人满目惊艳。
两人原本疏远的关系,因这顿饭而暗暗生出一丝旖旎。
饭后,傅云亭收拾好案碟后,便安静的站于书案旁,素手握银簪,将晦暗的灯烛挑亮,随即挽起衣袖,拿起墨条缓缓磨墨。
祁景安的目光在她欺霜赛雪的手腕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随即目不斜视的坐于案前,暗暗深呼一口气,将内心散乱的杂思收回,缓缓将目光放在翻开的书页上。
俩人再未有多余的言语,一个沉浸在书本中,间或提笔蘸墨标注数句,一个专注磨墨,动作流利而专注,再无任何献媚邀宠之举。
时间缓缓流淌,军帐中只余书本的翻页声和磨墨的“沙沙”声,间或爆出几声蜡烛火苗爆破的哔哔梭梭。
祁景安抬起略微酸胀的脖颈,捏了捏眉心,眼睛的余光落到正准备上前为他添置茶水的傅云亭脸上。跳跃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无端为她镀上忽明忽暗的阴影,宛若暗夜将将绽放的昙华,幽静,似有暗香袭来。灯下看美人,本就更显风华。
时光仿若静了一瞬,祁景安微垂双眸,定了定心神,看向一旁的沙漏,早已是夜阑人静的时刻,他也要准备休憩了。若是往日祁景安早已挥手令傅云亭退下,只是今日这般静谧的氛围叫人沉浸其中,竟不舍得抽离,他一时无言,沉默的站起身,径直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傅云亭依旧笑意吟吟,上前行了一礼,“将军早些歇息,奴退下了。”说着便快步离去。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祁景安原地站立了半晌,回头看向还在晃动的军帐,眼眸幽黑,随即褪去衣衫躺倒,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