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邀请罗彬瀚登上木架,跟她并肩坐着谈话,但那木架看上去很不结实,且还被四个野人用肩托着,那种神秘的地位感让罗彬瀚感觉很不自在,好像自己正参与了某种鬼怪妖精的夜游活动。 他拒绝了邀请,在旁边跟木架齐排行进。这给他们之间的交流造成了障碍,那女人实在是太老了。刚见面时几句简单的交谈似乎就已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再也没法大声说话。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她只是静静眯着眼睛,似睡似醒地望着前方。罗彬瀚思绪万千,趁着这段沉寂打量这些老得可怕的“先知们”。 他们几乎快要腐朽到脱离人形,定然无法再从事耕作或渔猎,可同时又得到了非比寻常的礼遇,这对于一个原始社会实在是种奢侈的行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老人活到这把年纪就足够令人惊奇了。罗彬瀚强烈地感到自己对这些野人部落们了解得太少,甚至还搞不清楚他们是否存在私有制——这可关乎到“小箱哥”究竟能拥有他的铁箱子多久。 在他们翻越一座矮山后,行进的队伍暂时停下休息。罗彬瀚终于和老妇人单独相处。他坐到木架外,跟她面对面地互望着。 这些老人们的头顶大多秃了,或者只剩几缕干枯的细发辫。在他们当中,老妇的头发已算保留得很好,且竟没有变白,偏浅的棕色证明着她与众不同的血统。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罗彬瀚直截了当地问。 老妇人眯着眼睛看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命运。”老妇人说,“它指引我来到这里,将双星的轨迹合二为一。” 她说话的声调语气也像个先知,全然没有了另一个世界的痕迹。罗彬瀚掂了掂自己心中所有疑问的分量,捡出他现在最关心的那一个。 “你说你以前有个女儿。”他要求道,“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仔细说说她的情况。她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望着篝火的光发了一会儿呆。 “我已忘得差不多了。”她低缓地倾诉道,“过去,我为起诉一家烟草公司而调查他们的商品,来到那叶子的发源地。在附近的镇子上我碰到了她的父亲。我没想过结婚,却和他有了女儿。婚姻,那记忆已很模糊。但我还记得留在那里的最后一天——那天黑暗降临,我最爱的两个人也难逃噩运。他们都永远留在了那儿,而我和最后的幸村者们被这些圣族带走。多么遥远的记忆,那天黑暗扮成了他和我的女儿,千方百计地想要骗我留下。他抱住我痛哭,亲吻我的腿脚,趁机把黑暗渗透进我体内。但那时我已看透他们的伪装,并用圣叶将他们驱退。” 罗彬瀚看向她光秃秃的腿根。那断口隐藏在布匹遮盖下,但断面的整齐轮廓依旧可辨。 “这么说来,他们弄断了你的腿?” “不,”老妇人悠然说道,“黑暗,它所贪噬的乃是炽光,而非血肉。它将我的同胞们夺走,那是为了掩盖它脆弱的子宫。可是凡人无能为力,我们只能逃啊,逃啊,一路从故乡逃进山里。那过程中我的双腿已遭侵蚀,无可挽回,圣族们只得帮我将它净化……啊,那时还有许多人在场,西里、桑德拉、杜木,我还记得每个一起逃亡的同伴,到如今,只剩下我。” 当她说话时,罗彬瀚静静地望着火炬的阴影在地面上蹿动。他想到了很多此前从未思考过的东西,但却觉得那些似乎都没什么可吃惊的。到最后他还是对着老妇人问:“为什么是你?在所有逃亡的人中,唯独你活到了今天?” 老妇人垂坠的皮肤又拉动起来。她用近似于欢乐的表情把手伸进形同虚设的松垮领口,来回摸索探寻,最后在罗彬瀚惊愕的眼神里掏出一团墨绿的干叶球。 “圣叶。”她说,“最初我为证明它是魔鬼的饵食而来,最后却因它的圣力而获救。即便黑暗也会醉于梦境,那时它们便轻忽大意,控制不住亡者的灵魂,真实对它们是最大的痛苦,胜于任何武器和牙齿。” “但还不够杀了它们,是吧?” “没人能杀死黑暗。”老妇人说,“它生出血肉,但它不是血肉。它带来死亡,可它本身不会死亡。你只能跟它共存,直至永远的光明到来。” 罗彬瀚摇了摇头。他已听过许多童话,但还是不相信永远的光明会存在。 “永光最多只会存在于个体身上。”他这样对老妇人说,“这世上从没永远的光明过。” “过去不曾。”老妇人答道,“而未来将至。” “这是什么见鬼的预言,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这是命运。” 罗彬瀚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那你真能预言吗?” “你想知道什么?” “明天的天气。”罗彬瀚说,“告诉我明天早上会是个晴天吗?” 很难说这是不是预言,但当老妇人抬头看了会儿天空后,她给予罗彬瀚一个非常肯定的答复。这很符合罗彬瀚的需要,所以他决定不追究这其中的原理。 “既然明天是个好天气。”罗彬瀚继续对她说,“你可以早点起床,到外头散散步,看看朝阳。” 老妇人的目光有点滑稽。她不无揶揄地看看罗彬瀚,又拍拍自己的断腿。 “你理解精神就行了。”罗彬瀚说,“干嘛这么抠字眼?如果你对散步不满意,你就让别人代你散步啊。” 他在野人们再度启程时离开,跟那断腿的老夫人分道扬镳,回到自己的飞行器上。他刚一坐下,藏在他背上的菲娜爬了下来,鬼鬼祟祟地探爪摸向他指间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