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站了起来。马尔科姆扣住俞晓绒的肩膀,把她拦在自己身后。罗彬瀚还发现了汉娜已经拿到了枪,正用右手握着枪柄,反扣在自己身后。或许那枪的保险已经打开了吧,他心里短暂地想到这点,然后他便什么都不考虑了。他从卧室里迈出去,眼睛盯着罗得的刀。 尽管他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干了某些事,罗得却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东西敛声屏气,全心全意地观望着画中的杏花,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罗彬瀚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觉得那儿有什么东西要撞穿皮肤跳出来似的,当他开口时,声音像是彻夜失眠那样疲倦:“你干了什么?” 罗得发出了一声深重的喘息。那似乎正是罗彬瀚先前在房间里听见的动静。竟然是罗得。那种人处在氧气稀薄的高原上,只能使劲鼓动胸膛呼吸的声音。一个怪物何必要这样努力地呼吸空气? “你把他怎么了?”有人这样问。隔了片刻后罗彬瀚才意识提问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俞晓绒。 罗得又喘了两声。刀上的血已流尽了,他沿着墙壁向前走去,所有人都听见他喃喃地说:“那色彩。” “你说什么?”俞晓绒高声问。 这一次罗得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满足与失落。他扭头望向他们,但又好像谁也没瞧见,但他却似乎很有信心地挥了一下手,然后满意地笑起来。 “我没有见过那种颜色。”他说,发音清楚而语气稳定,“确实,说得一点没错。葡萄藤和鱼封在土里,你可以看到发酵是这么一种过程,我会说那是血液在起作用。因为,我们都瞧见了,那河流的颜色见证了一切。” “罗得!”俞晓绒叫道,声音绷得像根随时会拉断的弦,“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由一作十,二任其去。”罗得回答道。 他紧接着欣快地哼唱起来,先用手打了两个拍子,又剁了两下脚。“风新娘和包玻,两个下流的娘们,可毕竟她们也有用处。我现在看见了,她们也在全景里头。” 他停顿了两秒,然后彬彬有礼地问:“给我的药里加片柠檬好吗?它就是这一点点酸味,年头最陈的药会发苦。好啊,现在我的视野已打开了,我完全明白了。” 房间里再没有旁人说话。罗得又开始吃力地喘气,眼中闪闪发亮,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他轻轻晃动手里的面包刀,好像它是根拐棍或雨伞。然后他哼唱着那交响曲的旋律,蹒跚地沿着墙往前走,一直走到唱片机前面。汉娜·察恩已经不再把枪藏在背后了,而是犹豫未决地半举着。她没有立刻射击,无疑也是被罗得那副毫无征兆的疯样迷惑了。 罗得又开始摆弄那台唱片机,动作温柔而小心,像给一个熟睡的婴儿裹好被子。他那满怀柔情的模样直叫人汗毛倒竖,可是罗彬瀚没再关心下去。其实他真的应该关心的,他应该防着罗得新一轮的诡计,应该上前去按住汉娜,阻止她贸然行动而遭遇危险。可是这些念头只是从他脑袋里不留痕迹地滑过,他一个也没有抓住,而是直奔厨房。 他进去时基本是头脑空空,并没有时间去预想自己将会看见什么画面,甭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厨房最深处站着周雨——大概可以算是站着的。周雨把后背靠在料理台边,微微弯着腰,戴手套的右手搁在腹部。从深色的衣料上没法判断他流了多少血,但他的确受伤了,罗彬瀚瞧见地上有滩被踩过的血迹,淡淡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口。 周雨抬头看见了罗彬瀚。尽管气色糟糕,他的表情倒还算镇静。罗彬瀚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想检查一下伤口。但周雨按住他的手,摇头说:“先别动。” 罗彬瀚不打算在这时候挑战专业人士的判断。他让周雨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心里有种解脱般的感觉,因为周雨似乎伤得不重。肯定没有刺到内脏,否则人会像泄气的皮球,软趴趴地躺在地上,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既然现在周雨能自己站着,像平常那样说话,思路依旧清晰,按住他的手也颇有力量,这样一个人至少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于是他扶着周雨慢慢坐到地上,让他尽量少动用力气。 “得给你找点东西包扎。”他对周雨说,“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应该只是皮外伤而已。” 周雨按在腹部的手动了动。罗彬瀚密切留意着他的神态,确认他不是在强忍痛楚。应该不是,因为周雨的面部肌肉的确是松弛的,甚至有点过于松弛了,反而令人担心——在他听说过的案例里,那些被刀捅穿了肠子的人倒是经常不觉得痛。不过那种人也没力气像周雨一样推动他的肩膀,让他先留意门口的动静。 “那个人还没走吧?你妹妹他们还好吗?” 罗彬瀚胡乱答应了一声。这会儿他差不多是放下心来了,关于罗得的疑问又重新进入他的脑袋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为什么他突然攻击你?” “不知道。”周雨说,“你先去看住那个人吧。这里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说得很平静,但是并不虚弱。于是罗彬瀚最后朝他的腹部看了一眼——实在瞧不清楚什么,手套与衣服的颜色都是近黑的,只能确定那儿确实沾着一些血迹——然后起身朝厨房外走去。那首欢快的交响曲又奏起来了,第三次进入舒缓的前奏。 罗得还在唱片机前,而客厅里的其他人都已站到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活像在躲避瘟疫的传染源。罗彬瀚刚走出厨房,马尔科姆就冲他悄悄打起手势,用口型和动作表示他认为罗得正在发病。这可怜人要么是吃了不该吃的药,要么就是忘了吃该吃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