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去雷根贝格以前,罗彬瀚对于“枪花”的店主有过诸多幻想。他的推理方式就好比在一个扮演律师的法庭破案游戏里推测凶手是谁:有一个他不知道身份的绝世剑仙帮助过荆璜,有一个经营能力极差的店主和陈薇关系匪浅,在如此狭窄的关系网里竟然出现了两个立绘不明的角色,他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合二为一。然而,当这个提着鹦鹉笼的人突然闪现在他眼前时,罗彬瀚清晰地听见自己关于绝世剑仙的幻想有如昂蒂家的镜子般清脆地破碎了。 “你?”他说,抓着安东尼的手不由地松开了,差点害这醉鬼摔在呕吐物里。 提着鹦鹉笼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他此刻会在店里,那张苍白的脸孔一时间僵得像块石头。罗彬瀚比他先一步缓了过来,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他:一身白色围裙似的连身工作服,胸前沾满汽油味浓重的深褐色污渍,一条洗得发白脱线的深蓝牛仔裤,脖颈上明晃晃地挂着几条假金链子。如果这几样要素还不够叫人印象深刻,那张因瘦长而显得不友善的面孔上方还有一头精彩纷呈的头发,想必是曾经挖空心思地烫染过几番,活脱脱就是十几年前活跃于黑网吧周围的逃课小流氓。 像这样的人要是出现在郊区的野道上,绝不会让人有半分印象,可此刻的情况就不同了,连罗彬瀚自己都感到惊奇——他连石颀这样同班数年的故人都记不起来了,却能认出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外卖员。可是绝对错不了,从那粗鲁的眼神到古怪的品味,都让他断定此人曾经来他居住的小区送过东西。 他瞟了这个人足有一分钟,对方的视线才终于从他脸上挪开。 “你们在干什么?”这个人硬邦邦地问,终于发现了地板上的呕吐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像是要为此而发作,不过那股怒气在罗彬瀚看来显得有点造作,更像在寻个由头来转移注意。 “他喝醉了。”他把安东尼放回座位上,“我正准备把他送回酒店。” 来人阴阴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径直走向柜台,把鹦鹉笼放在角落的架子上。鹦鹉还在冲着罗彬瀚叫唤,他便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块黑布丢在笼子上。 那股粗鲁很清楚地说明了他对眼下情况的态度,罗彬瀚识趣地坐下了,没急着去问鹦鹉是怎么回事。他若无其事地拨动着桌上的花生壳,脑袋里则飞快转动着念头,回忆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年轻人。那还是他刚回梨海市时发生的事,如今不可能记得分毫不差,但那一定是在小区门口发生的。他又瞄瞄被黑布盖住的鹦鹉笼,突然间恍然大悟——这不正是那个曾经给周雨送过咖啡外卖的小子!那时他还拿这张欠揍的流氓面孔调侃过周雨,问他是否在给病人献爱心。 而现在一切倒是都联系起来了:周雨已经认识了陈薇,再通过陈薇认识了这家店。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强烈地怀疑起法克所描述的绝世剑仙是否真如自己所想。他默不作声地把花生壳都收拾起来,鬼鬼祟祟地透过玻璃杯打量身后的柜台。这人看着没超过二十岁,经营着一家怎么看都该早早倒闭的店铺,对素无恩怨却打扮体面的客人报以毫不掩饰的臭脸。放在平时罗彬瀚只会习以为常,他又不是没碰到过看不起纨绔子弟的人。可眼前这个小混混模样的家伙可能干掉过一个在逃无远人呀!这样的绝世高人可没道理对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摆臭脸。那身品味独特的打扮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暗示着对方来自一个审美怪异的遥远之地? 罗彬瀚彻底陷入了遐思。他试图勾勒出一副诸神激战的画面:一个类似法克的无远人0206正用大炮追杀荆璜,而站在柜台前的混混剑仙则在背后捅了那叛徒一剑。这场诸神之战突然就变得有点叫人提不起劲来了。但他仍然说服自己应该调整心态来看待这件事。在追杀无远叛徒的问题上,最终结果当然应该比具体手段更重要,而且假如真的是这个人杀了0206,那就意味着他在周妤的事情上欠了对方一个巨大的人情。 “让开。”他背后有个死样活气的声音说。 罗彬瀚抬起头,瞧见混混剑仙端着一个装满锯末的塑料簸箕站在自己身后。他若无其事地起身去邻桌落座,混混剑仙则阴沉着脸,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锯末倾倒在呕吐物上,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扫走了。那股干活儿的利落劲儿倒是一点也不像游手好闲的混混,叫罗彬瀚刮目相看。 他抱着手臂,琢磨要怎么才能跟对方搭上话。也许应该从这只叫铁钩的鹦鹉开始,毕竟严格来说那还是属于他的鹦鹉。既然如今铁钩船长出现在了“枪花”,足以说明周雨和这位混混剑仙关系不差。以周雨对咖啡的上瘾程度,没准还是这地方的客户呢! 桌前的安东尼发出一声呻吟,勉强把脑袋抬了起来。在吐了一顿之后,他的脸色更憔悴了,可人倒是清醒了点。当店主叫他挪脚好拖一拖地板时,他有气无力地道了声歉,还承诺等下会给双倍的酒钱。 “不用。”店主冷冰冰地说。 “我来买单。”罗彬瀚见缝插针地说,“今晚算我的。” 店主朝他看了一眼,表情并没什么大变化,不过罗彬瀚却有种感觉,那就是这人对待安东尼的态度远比待他友好。这可是没什么道理,除非是因为安东尼眼下看起来更落魄。他不屈不挠地问:“你这鹦鹉挺好看的,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是你自己的?” 店主一言不发地拖着地板。他似乎真的不知道铁钩的主人是谁。罗彬瀚又装模作样地问:“我想买下它,能问问主人是谁吗?” “不卖。” “我都还没开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