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荀放,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元姮来希腊不到一个月,独自漂泊异乡,语言不通,饮食不调,兜里钱迅速变少,本就娇弱的身躯哪里负荷得起这般生活,几近垮掉。
是心底的不平之气,是倔强,是不甘,驱使她咬牙坚持。
她想从废墟里长出新的自己。
在一个被饿醒的清晨,她爬了起来,拖着沉重无力的身躯,沿着海岸线奔跑,跑得浑身如水洗,上气不接下气。
那时的状态,用荀放的话来形容,就是:“我初看你,像个红肤女鬼。再看,以为你遭遇了打劫。”
元姮因为“鬼”与“劫”多瞧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跑。
跑到海水边,把自己的劫,一笔一划用力写在沙滩上,再抬腿踢踏海浪,像勾魂的鬼一般,将它们冲刷带走。
荀放尾随其后,看得瞠目结舌:“我以为你要想不开,结果却是——狗男人和中国菜。”
他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酒与肉,邀请道:“山西汾阳杏花村酒,内蒙古手撕牛肉干,吃不吃,聊不聊?”
元姮气喘吁吁,接过牛肉干:“我吃肉,你喝酒。”
荀放没有异议,仰头灌了两大口酒,冷不丁地说:“我失恋了。”
简单四个字,炸了开场。
元姮默默撕下一块肉干,放在嘴里狠狠地嚼。
她轻轻眨了眨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目光望着快要日出的远方,说:“我家破……”人亡两字随着牛肉咽下去,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慢吞吞地继续,“破产了。”
“她是我的初恋。”荀放再次灌酒,“从校服到婚纱,我们原本是要结婚的。”
“家里原本的积攒,什么动产不动产,值钱的,不那么值钱的,都卖了。”
“她喜欢旅行,这些年,我们一起看遍大江南北,走过东西半球,曾经约定要来希腊拍婚纱照。”
“爸爸曾说,要陪我一起到国外发展,他失约了,是我的错。”
“今天,我为履行约定而来,哪怕已经分手,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是的,只有我一人,犯错犯傻,爸爸不会再打骂。”
…… ……
太阳渐渐从海面升起,两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一个喝光了酒,一个吃完了肉。
现在回想起来,元姮感到那就是两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失意鬼,因磁场相近而遇上,沟通效果为零,却诡异合拍,聊得来。
她觉得好笑,便笑了。
荀放立刻提防:“你这一笑准没好事,怎么的,还真想试试绝交?元姮,我跟你讲,做人不能那么狗。”
元姮没有解释,笑着将兜里的沙包分给身边的孩子们,介绍了一些玩法与规则,便让他们自行玩去了。
时近傍晚,紫外线减弱,来沙滩休憩放松的人逐渐增多。
希腊生活节奏缓慢,与其说是懒,不如说是更懂得享受自然与生命的馈赠。五年过去,元姮适应又不适应。
她提着鞋,沿着沙与浪的边界走。
荀放跟在后面,有感而发:“你可以啊,把一份工作做得如此开心、自由。论状态,这比你上一份,上上一份工作都好。”
“我上一份工作是什么?”元姮憋着笑。
“景点讲解员啊,当时你巴拉巴拉,汉语、希腊语、英语流畅切换,我还给你端茶递水了。”
“不是图书翻译吗?”
“……你到底背着我换了多少工作?”
“大概比你换女朋友的次数多一个巴掌,但我确定没有去希腊的中餐厅当学徒。”元姮偏头看他,眼神意味深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哼,哼哼。”
荀放以鼻音作答,不知是生气,还是气笑了。
他直接掏出手机,翻出里边的美食照,举到元姮跟前:“根据希腊人民的生活节奏,周边商铺集市下午三点就歇业了,此刻日落西山,买不到食材的。你啊,活该看图解馋,本人大量供应。”
元姮拨开眼前的手机,笑道:“是时候向你展示我来希腊后的第一份工作了。”
荀放表情一僵,有种不好的预感:“跟商铺有关?”
“这故事说来有点俗套,起初,我经常去一家商店买东西,久而久之,跟老板混了个脸熟;紧接着,我免费给他打工,为锻炼口语,也为在学业繁忙的时候,再晚也能买到东西;后来,我提出下午三点不打烊,我负责看店,老板同意了,并且主动给我开工资。我呢,一点点地,把商店运营成了一个集购物、阅读、语言交流学习于一体的综合性场所。现在,这家颇有名气的商店,有一半是我的。”
“你,如何能在希腊这么卷?”
“我缺钱呐!”
“那是以前,现在的你是个小老板,你还有能快乐玩耍的副业。”
“可是开支随着收入一起变大,依然攒不下多少钱。更何况,”元姮望向东南方,目光坚定,“我还想买回我爸送给我妈的玉壶春瓶,至少需要三千万。”
“……”荀放倒吸一口气,“有个事,去年你硕士毕业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刚才又听你唱什么车站、挥手——”
“是不是要离开希腊,会不会回中国。”元姮替他说了,这类问题,她已经被唐蕴念叨得耳朵起茧。
“所以,答案呢?”
“答案就是,”元姮笑了起来,踩着脚边的海浪,有模有样地唱:“再见,不知道哪一天,你的梦想应该早已实现。”(1)
“……”荀放气闷不已,扯了扯衣袖,“我手里要是有狗链子,非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