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小脸一白,拉住荀七的袖子:“七郎,既是有人,我们去别处罢,河东那头人少,应当是有空船的。”
宁锦眼皮子跳了跳,蔡京河河东距此地有一里半,那里是滁京最下等人的住处,河水糟污,就连她这个外乡人都有所耳闻。
这位小娘子是何意?
果不其然,荀七怒意更甚:“莹娘你莫管,我今日还非要坐这条船不可,船上何人?若不想惹麻烦,即刻下来。”
宁锦叹了口气,以眼神安抚芊芊,起身走出厢座,换上一副哀怨模样。
“我二人在岸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直等得两眼泛黑方等到船,现下这双腿还哆嗦着,还请郎君宽厚明事,将此船让与我,可好?”
岸边众人眼前一亮,苏莹莹与身旁一位红衣娘子则变了眼神。
宁锦与滁京女子的含羞带怯不同,她一双大眼忽闪,如林间小鹿一般有灵气,直直看进人心里头,让人不由反省,怎可欺负这般无辜的人儿。
荀七有些犹豫,可方才话已撂下,若此时退让岂不是打自己脸面。
一时间僵持不下。
苏莹莹瞧出苗头,与红衣娘子对视一眼后,咬唇低头。
红衣娘子不客气道:“哪来的狐媚子,你可知我等是何人?竟敢出来污人眼睛,还不快滚。”
芊芊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冲出厢座:“管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下毁人清誉,想来也不是什么干净人。”
“你……”
风暴一触即发,宁锦这边势弱,很快败了下风,荀七身后小厮跳上船,伸手就要将人强行拉走。
芊芊护在宁锦面前,急得流出了眼泪:“我看谁敢动我家娘子!”
聚集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引来一队巡逻的京卫司,宁锦松了口气,抓住芊芊的手轻声安慰。
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儿,不敢招惹气势凌然的司卫,却也不愿离开,伸长脖子等待下文。
队正浓眉大眼,不怒自威,还未走近便冷声开口:“何事喧闹?”
芊芊抓住救命稻草:“大官人,这几人欺行霸市,要抢我们租的船,还动手打人。”
她伸出右臂,捋起袖子,露出一道被小厮抓出的青痕。
队正目光从她略过,落在宁锦的脸上,不过一瞬,转而扫向荀七几人,眼神定住。
“小人不知小侯爷在此,如有冒犯,还望恕罪。”
荀七乃是候府独苗,先头几位兄长不是病故便是未出足月骤然夭折,被侯夫人捧在心尖上养大,养得无法无天,乃滁京城一小霸王。
若是将人得罪,那他头上那顶官帽一把火烧了也罢。
队正并未犹豫,当着众人,面不改色跪下请罪。
宁锦一颗心沉至谷底,尚未想到对策,但听那红衣娘子阴阳怪气:“真是世风日下,不知哪儿来的乡妇便有胆儿顶撞小侯爷,你们京卫司是摆着看的吗?”
队正侧首,身后司卫立即上前将宁锦二人制住。
“带回署衙。”
“大官人,明明是她们有错,抓我们作甚……呜呜。”芊芊愤愤不平,却被堵住了口,只得涨红了脸挣扎不休。
宁锦瞧着心疼,不得不开口服软:“我乃淮南宁家之女,家中富庶,愿以银两赔偿三位今日所怠。”
两名司卫松了手下力道,面面相觑,宁家女娘,那岂不是柳相未过门的夫人?
堂堂相爷娶商户女为正妻。
这桩婚约自年前便已传遍滁京,沦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苏莹莹闻言阖下眼帘,掩去其中异色,喃喃自语一般的话,却是让所有人听得明晰:“我听闻宁家娘子过了元宵方会入京,难不成提前了?”
队正深深瞧了宁锦一眼,他在京卫司收到的布令与苏莹莹说的一般,此女胆大包天,竟敢胡诌诓人。
“带回去,严查。”
司卫复又将人提起,凶神恶煞般拖着走,呼喝围观众人:“都让开,让开!”
宁锦忍住双臂间的疼痛,不再挣扎,这位莹娘子真是好手段,此番去京卫司走一遭,即使日后李叔打通关节来救,人怕也是废了。
京卫司署牢,阎罗地狱。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含情绪:“这是要作何?”
宁锦低着头,余光瞥见那半跪的队正竟是整个人趴到了地上,官帽不停抖动。
苏莹莹即刻迎了上去:“见过表哥哥,表哥哥新年雍和风顺。”
荀七一个激灵,刚要喊出声便被对方用眼神制止,嬉笑着打哈哈:“您怎么才来?”
对方眼神不变,荀七立即收起不正经,将事情从头至尾老老实实言明,不敢有半分虚瞒,只是将苏莹莹二人的言辞全揽到自己身上。
来人冷笑:“真有出息。”
宁锦眼神微动,抬眸瞧去,天青色长襦跃入眼帘,随即是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正淡淡看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就如她与岸旁一棵树,一朵花,一条狗,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