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老擦了擦嘴:“唔,你且说说,今岁办在滁京,这是何故?”
李叔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胡须,与他绕起圈子,先是大夸滁京的营生好做,再说道近日来所见所闻,全然不提桓老的问话。
宁锦则是悄悄打量桓老身后的二位家仆。
一个粗犷豪迈,一个瘦小精干,可细细看去,五官竟是有些神似。
桓老渐生不耐:“你个老狐狸,翻来扯去的,究竟要说什么?”
李叔正吹得天高海阔,骤然被打断也不见怒意,直接眯眼笑笑,闭了嘴。
宁锦接话:“桓老应当知晓,宁大东家身子不佳,已经鲜少插手盐帮事宜,几不露面。”
桓老不理会,神色愈加不耐。
“宁大东家不如您,有二位如此优秀的子嗣将来继承家业,他惟有一女也已嫁入官门,若有一日发生意外,该如何震住盐帮那些牛鬼蛇神?”
宁锦言辞清晰,不卑不亢,桓老闻言终于抬眸,正眼瞧她。
“你想说什么?”
宁锦:“金箔没别的意思,只求日后宁家若有大难,桓老愿出手相帮。”
二位家仆的目光不由落在宁锦身上,细细打量,桓老沉吟片刻,随即大笑出声。
“好个老狐狸教出的小狐狸,你这是威胁小老儿,宁家若倒,盐帮必会大乱,所以我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李叔笑意不变,显然是认同他的话,坐实了这个威胁的名头,至于今后如何做,当由桓老自行考量。
桓老天南海北地跑了这么些年,稳坐盐帮二把手,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他挥手让两名家仆入座,豁达介绍:“这是小老儿两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大郎桓仁、二郎桓启。”
几人拱手过礼,一番寒暄后,宁锦真诚夸赞:“桓家二位郎君气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有幸结识二位,是金箔的荣幸。”
桓老不太吃宁锦这套恭维,顺着话道:“你说得不错,我桓家后继有人,且家底深厚,就算盐帮起了纷争,亦可独善其身。这么多年我愿与宁家交好,不过是看在宁大东家的为人牢靠,若换了他人,哼,任凭你再有本事,经验老道,我也不敢将一家子老小就这么交出去。”
李叔护宁锦心切,听这话着实有些不高兴:“桓老的意思,咱们两家......”
话未说完,被宁锦轻声打断:“桓老说的极是,我宁家亦不会强人所难,倘若桓家到时真能独善其身,那便是桓家的能耐,金箔祝桓老得以如愿。”
桓老冷笑一声,深深看了宁锦一眼,道:“你小子不必这般阴阳怪气,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小老儿也只认宁大东家,若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宁家后继无人,必会被他人分裂吞并,这也怪不得别人。”
言毕,他不等回应,带上桓家二位郎君便气势汹汹地离开包厢。
李叔气得一拳砸在梨木桌上,骂道:“这个桓开元,仗着自己有些辈分,竟如此目中无人,简直混球!”
宁锦撇了撇嘴:“李叔,自古以来商人重利,宁家给不了他利益,他自然不会想帮。我们不是做好了准备,您怎如此沉不住气?”
李叔没好气道:“还好意思说,处处找茬把人惹毛了,你这泼猴到底要做甚?”
他与桓老打过不少交道,也深知其为人脾性,可眼看宁锦被桓老毫不客气地怼,他这怒火就如山火一般熊熊燃烧。
宁锦拽着李叔的袖子讨好,撒娇道:“这老头一来就给我下马威,左右是谈不成的,我还不能堵堵他?”
“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桓家难免有些自视过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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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宁锦捧着一本话本子艰难地啃着。
这是芊芊从刘记书肆淘来的最新书籍,讲述一名穷苦书生与一女鬼相爱,最终因人鬼殊途而不得不分开的故事。
跌宕起伏,九曲回肠,正是她最喜欢看的爱恨情仇。
可今日却有些看不进,想到一会儿要见着柳无许,那个负心薄幸到要抬平妻的男人,宁锦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坐立不定片刻,干脆唤芊芊取来冰酪子酒,在院里对月酌饮。
月光绰绰挂在枝头,倒影融化在杯盏中,如破碎的玉盘,看得见摸不着。
没得令宁锦又想起那个百般面孔的男子。
她独自生闷气,嘴里碎碎念叨着一口饮尽,一杯接着一杯,没一会儿便上头红了脸。
柳奴踏进院门,便见宁锦在槐树下坐着,自言自语,自个儿把自个儿灌了半醉。
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将她面前的冰酪子酒一饮而尽。
“诶?”
宁锦后知后觉见着来人,惊了一跳,念了半日的人忽地出现在面前,恍若做梦。
想要饮酒遮掩尴尬,可杯盏被夺不能再用,一回头却见芊芊等人早已退下,院内只余二人。
宁锦只得抿唇不说话。
柳奴见她这般,双手搭在案几两侧,稍一用力便将其移至半丈外,随即俯身在宁锦面前,问:“不高兴?”
两人靠得极近,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宁锦险些又被蛊惑了去。
她堪堪闭上眼,一字一顿僵硬道:“官人封放妻书予我罢,如此便可抬苏莹莹进门。”
月色虽朦胧,却将她面容照得分明,脸上细细的绒毛瞧着十分柔软,若呼吸重些便能吹跑似的。
“你要走?”
清清凉凉的话语传入耳畔,宁锦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不敢睁眼:“官人这是哪儿的话?您与母亲执意要将苏莹莹抬作平妻,我还要磕头谢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