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几家纺织厂后,正午已过,时间来到了未时,秋日的阳光温和内敛,倒也不会晒伤在外劳碌的人。
而在纺织厂栽了个跟头的苏文惜,见眼下尚且还有充分的时间,也不急着回纺织署,直接带着绿珠和粉涟,在这人稠往来的秣陵路上,深入体验起了秦淮河畔的风土人情。
绿珠谨小慎微的跟在苏文惜后面,粉涟就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见苏文惜似乎漫无目的在往前走,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干嘛啊?”
“闲逛一会儿。”
绿珠闻言抬起头,犹犹豫豫地提醒道:“大人,我们是有公事在身,这叫有心人看见了不太好吧。”
“嗨呀我们大人说不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呢,绿珠你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粉涟一边单方面和绿珠打打闹闹,一边嬉笑着说道。
绿珠被粉涟闹腾的有些吃不消,便佯装生气地呵斥她:“粉涟你别闹我了!好好走你的路行不行!”
“哎哟大人你看她~今天敢这么对我,明天就敢这样对你啊大人~”
粉涟大惊小怪的同苏文惜告起状,惹得绿珠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后又直接将头扬到一边,不予理会的冷处理起来。
秣陵路上有孩童拿着糖葫芦嬉笑着跑来跑去,身后还缀着仨仨俩俩的小尾巴,卖糖人的小摊前也有好奇的顽童驻扎着舍不得走,渔贩和果摊层出不穷,这一切都是苏文惜年幼时无缘结识,入宫后就相隔甚远的人间烟火。
因此在前头走着的她,尽管将绿珠和粉涟不顾体面的打打闹闹尽数收入耳中,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忽的生出了几分玩兴,直接猛地一个转身,令绿珠和粉涟反应不及相撞到一起。
粉涟正揉着额头想要说几句,苏文惜就捏紧手里的小册子,抬手敲了她一下,没敲绿珠。
“哎哟大人你敲我干什么——”粉涟这下额头更痛了,偏生又敢怒敢言不敢反抗。
苏文惜神情虽是笑意盈盈,语气却不太客气:“让你没个正形吵吵闹闹,要是真像绿珠说的让有心人看到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下轮到绿珠看粉涟的笑话了,她暗暗憋笑,粉涟也是态度良好的光速认错:
“对不起大人,我错了。”
“你呀,真是不长心眼,”苏文惜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十分宽宏大量的表示谅解了,她复又追加了一句:“你们两个帮我仔细看着点,路边如果有贩卖蚕丝的就告诉我。”
绿珠和粉涟双双应下,苏文惜这才满意的转头继续往前走去,耳边叫卖声不绝于耳,妇人们交头接耳的家常话融汇成一首靡靡吴音,穿过这些喧阗纷扰,苏文惜被一缕轻而细的哼唱声给捕获住了心神。
她立在原地,拨开那些嘈杂,沉下心静静地听了片刻,才终于听清,飘散在四周如飞絮一般轻巧的哼唱声,其实是在唱着诗经里的一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①”
曲调一如苏文惜记忆里的江宁那般婉转哀愁,夹杂着烟云一般的寂寂怅惘。
江南一带昔日的朱门青琐,金堂玉笏,纵使如今随着朝代兴废,有些委身了荒草萋萋,可留在这片土地里的,依旧是无尽的料峭古意,连带着这里谱出来的曲子都承载了无限哀怨遗恨。
诗经·子衿就恰是如此,这首诗以及曲,熟悉到印刻在了记忆深处,苏文惜也会吟唱,只是小时候那个喜欢听她哼唱的人却绝了嗣音。
粉涟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询问苏文惜:“大人,你怎么不走了?”
“你们听到了吗?”
“大人你说什么?”
苏文惜边朝着那个哼唱的方向走去,边对粉涟她们说着:“有人在唱子衿,我过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苏文惜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只是听到了一点哼唱就忍不住想要追根溯源,也许是因为,她太好奇能够唱出子衿背后意味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吧。
沿着人流一路往下走,顺着歌声的引子,走至秦淮河畔时,苏文惜看到,有一个布衣短发的小女孩,正坐在河堤上。
苏文惜走过去后才看清,小女孩手里拢着一只黄雀,似乎是飞不起来的样子,羽毛扑腾的乱糟糟,小脑袋一嗑一嗑的惹人生怜。
小女孩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停住了哼唱,怯生生的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也就是苏文惜她们,然后不自觉的将小黄雀保护得更紧了几分。
“小朋友,你的黄雀怎么了?”苏文惜温婉地笑着上去搭话。
她柔和的语气十分让人心安,再加上由黄雀入手的切入点,让小女孩没那么紧张了,她摸了摸手里扑棱着翅膀但是也无用功的小黄雀,小脸泛愁,语调略有抽泣的说道:
“雀儿它不知道为什么,飞不起来了,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苏文惜弯下腰来,摸了摸黄雀的脑袋,安慰着小女孩:“不要难过了,姐姐帮你看看好不好?”
“好,”小女孩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如今见苏文惜这般温柔良善,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点了点头,极具信任感的小心呵护着将小黄雀送到了苏文惜手里。
“姐姐帮你看看,别着急,”苏文惜接住了那只圆滚滚的小黄雀,实际上她并不会帮鸟兽看病,但内伤看不出来,看看外在是否有受伤还是可以的,因此她边翻过黄雀的羽毛边询问小女孩:
“你这么难过,是因为雀儿对你很重要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道:“雀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临行前送给我的,她说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送我,但是这只黄雀是陪伴了她很久的朋友,所以为了安慰我,她就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