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见到如今,萧令辞看到的苏文惜始终是沉着克制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了,她也能坦然面对,如今却见苏文惜这一本正经的懵懂无知的样子,萧令辞感觉新奇,心底一阵痒痒,便故意调笑道:
“苏大人竟连百璃楼也不知?看来还是远民众久矣。”
苏文惜皮笑肉不笑,体谅着萧令辞有伤在身,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并且自我打趣道:“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将作监里的女官,每日不是和机杼打交道,就是和纺织打交道,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知道这些事呢。”
“也是,”萧令辞浅然一笑,假装听不懂苏文惜的话外弦音,也知再逗下去反倒惹嫌,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解释道:
“百璃楼,苏大人可以当做是月旦评,会不定期给一些人事物作出评语,而百璃楼的评语,不掺杂任何立场,甚至有时还带着某种预言成分,因此也受到百姓乃至达官的推崇。”
这一解释,苏文惜明白是明白了,可她依旧不理解,遇到百璃楼的人又有何用,萧令辞如今的伤势也并非需要评语啊,难道这百璃楼还有着和医馆一样的作用?
萧令辞坐在车辕上,一边忍受着箭伤所带来的如潮水阵阵拍岸一般的疼痛难耐,一边面色不改的,凤眸微亮地看着陷入沉思里的苏文惜,心神有如马驰长坂,蹑景追飞,无处可停。
仿佛药石无医之人得了块蜜饯,他终于可以借着这次的伤情,借着舍命相救的恩情,将目光毫无收敛的放在苏文惜身上,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大概是最好说话、最有情有义的了,又怎会责怪自己呢。
过往二十三年的生平里,萧令辞最欣赏的是他的母亲——淑妃谢静娴,哪怕做了替嫁的棋子,在深宫里抑郁寡欢,可金钗玉簪下的身姿也始终带着侠骨凛冽。
而如今望着眼前鲜活昳丽之人,他又觉得苏文惜这皎皎青衣下,是霜雪加身仍不折的风骨自持,以及那份沉静审详,端敏机警,竟如此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无关容貌之优劣,无关地位之高低,让萧令辞另眼以待,魂绕梦牵的,仅仅只是苏文惜那由内而外,浑然天成的风采,是旁人再怎么修饰也装不来的神魄。
风声低吟,月色婉转,积水泊大大小小折射出天上的月牙,地上黑衣游盗的尸体七七八八横倒在血色上。
良辰美景与腥风血雨,如此不相容,却又如此入了一幅画,画里一青一白,若晓月晨竹。
恰在这时。
“嘚——嘚——嘚——”
一道马蹄声打断了此刻的寂静,苏文惜寻声所望,见濛濛水雾的不远处,如镜中花一般蓦地出现了一抹鲜亮惹眼的红色。
待那马儿走近,马上的女人一个翻身,衣摆便如昙花一现般绽放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随之而来的,是那人摇曳着步子,走到了萧令辞面前。
“林熙悦见过三皇子殿下,”声音婉转动人,尾调仿佛压不住的猫尾巴,微微上翘着愉悦的弦。
苏文惜只看到了她如牡丹一般明艳的侧脸,确实是个大美人,料想萧令辞这般风流且放荡的人,说不定又得像在花萼馆时那样顾盼神飞,恨不得把一颗多情的心掰碎成好几份,如女子掷帕般抛给莺莺燕燕了。
只是令她有些意料之外的是,萧令辞并没有像所想的那般,只是挂着一抹不远不近,不疏离也不热情的笑,甚至就连一直晕染在那双凤眸里的笑意,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第一重,最深处却透着几分寡淡,只听得他询问道:
“可是百璃楼之人?”
苏文惜暗暗感慨,其实萧令辞笑得没那么深情厚爱时,还是挺有君子之风的,但是如果把那点笑意全部给抹去,则又会显得薄情寡义,心思深沉,这样一张俊逸的容貌,竟能呈现如此多变的风采,倒也是稀奇。
林熙悦依旧笑得动人,柔柔开口回复:“正是,请由我为殿下引路,去百璃楼医治伤口。”
说罢转身时看到了萧令辞身边的苏文惜,她眨了眨妩媚多姿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了她几秒,随即露出一个了然大悟的表情,微微欠身行礼:“这位定然是苏尚书吧,林熙悦有礼了。”
苏文惜同样回了个礼,未置一词却是有些心惊,她是如何会知道自己身份的。
“哈哈,”林熙悦对苏文惜的讶异心知肚明,她捂嘴笑着解释:“苏尚书,我们百璃楼的人,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哦。”
“既然如此,”苏文惜笑得得体淡雅,“那事不宜迟,眼下为三皇子殿下医治伤口要紧。”
百里温却考虑的比较多,他询问着苏文惜:“苏大人,如今已是深夜,不若你先带着侍女回织造署歇息,待到明日再汇合?”
“你倒是提醒我了,”苏文惜思忖半刻很快就做出了一个规划:“璘王大人此刻估计已经到了织造署,而唐尚服没等到我们,定然会派人来查找,我们若直接去了百璃楼,难免不周全,不如你再选几名侍卫,快马加鞭赶到织造署,去将消息通报给唐尚服,也好先让他们安心。”
话落苏文惜顿了一刻喘匀了下气,又接着补充:“至于我和我的侍女……”她转头望向绿珠和粉涟,问:“你们两个若是困了乏了,就先回去,怎么样?”
绿珠和粉涟步调一致的摇了摇头,尽管眼睛里已经有了十足的困意,但还是异口同声道:“不要,大人你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真是主仆情深,令人不禁感慨,”许久不发一词的萧令辞,见状玩心大起,便故意叹了口气,看向百里温,凤眸里有着西子捧心的幽怨,而百里温则太阳穴突突的疼,苦涩一笑,道:“殿下,您别打趣我了,我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呐。”
将萧令辞他们两人的小插曲搁置脑后的苏文惜,听到绿珠和粉涟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