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紧赶慢赶,终于是来到了悠心医馆的门前,苏文惜生怕萧令辞又作出之前那样有违尊卑的事,便忙不迭的先他一步掀开帘幕跳下了马车,也不管此举会不会太过失仪,毕竟她还是害怕自己风评被萧令辞连累的。
只是悠心医馆的门虽然敞亮亮的大开着,苏文惜踏进去后环顾一周,发现只有乱糟糟的病人,以及几个药童,却不见那道艾绿色的影子。
不仅没见着谢清徽,在与正堂只有一帘之隔的病房里,苏文惜甚至也没有看到蓝英的影子,于是她只能从病房折返到正堂,去询问昨天那个叫鹤童的药童:
“小大夫,你家谢神医去了何处?”
鹤童正在按照谢清徽留下来的药方抓药,听到苏文惜所问他连头也不抬,依旧忙碌于手下的动作,一板一眼道:
“我家神医有事出去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快就能回来,贵人不妨坐着等一会儿。”
“好,”苏文惜应下,恰好这时萧令辞走了进来,身为皇子却毫无架子的坐到了正堂的木椅子上,拨开扇子给自己扇起了风。
而苏文惜却并不打算在里面等着,便提脚又走了出去,萧令辞见状挽留一声:“苏大人不如坐一会等呢。”
“不了,我去外面透透风。”
“那也好,”萧令辞并未不分场合的纠缠,只是摇着手里的扇子,望着那边闹哄哄的几人,以及那个呆呆傻傻的李二,凤眸划过若有所思。
悠心医馆的门前,一条青石板路边上就是蜿蜒的河流,河岸边有柳树挺拔屹立,虽然如今是秋天,还没有垂下万丝绦,但枝丫上还是可见隐隐绿意,苏文惜就站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底下,手不禁抚摸上柳树粗糙的树皮,深陷在纷乱的思绪里,有些感慨,连身后道路上马车辚辚之声,也未察觉。
彼时谢清徽从马车下走下来时,抬望眼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身着一袭松绿的佳人,及腰墨发被风拂起翘着发尾,抚摸柳树时手臂的衣衫略微往手肘处堆落,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纤纤素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窈窕娉婷,风神楚楚。
蓦然,苏文惜似有所感,于风中转身回眸,与谢清徽的目光遥遥相对,这一瞬间,仿佛穿过尘封的往事,在一别经年的酩酊大梦里,得以窥见的经年旧痕,如残春般,携风伴雨如驰骤。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原本被重重心锁关在了记忆深处,不愿想起来的幼时回忆,一下子如梦如幻充盈在谢清徽眼前。
那是熙丰六年,一场春雨的开篇。
彼时只有十岁的谢清徽,还远不及若干年后大病一场的那一身瘦骨伶仃,十岁的他因母亲谢静雅的溺爱,不加节制,直接养成了胖乎乎的糯米糍,谢静雅却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还爱极了去捏一捏他肉肉的脸颊。
但是一切的转折,都发生于云水纺织厂边上,新开的一家大儒创办的学堂里,因那位大儒桃李满天下,风评甚佳,谢清徽就被谢静雅送了进去,当时学堂里并没有什么招生准则,布衣百姓家的孩子照样可以进。
而当时的谢清徽,尽管在学堂里会因表面崇高的身份而被尊重,但是这尊重也只是外表,实则一些学子拉帮结派,嫌弃他这胖乎乎的身材,便暗中排挤,孤立了谢清徽。
“你们看他那个样子,怕是跑几步就累的不行了,哈哈哈,”那些半大小子聚在一起,隐隐嫉妒的,夹枪带棒的,悄悄编排着坐在远远的另一侧的谢清徽。
而谢清徽手捧着书卷,只听到他们在模模糊糊说着什么,一个个面上还笑得各位没有好心,尽管年幼,但直觉敏锐的他还是知道,这些人估计又在议论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大儒教的确实很好,谢清徽早就离开这个学堂了。
别的学子都是结伴而行,而谢清徽哪怕心性孤冷,却也只是半大年纪,难免还是会因自己被孤立而生出寂寞,难免还是会渴求一个,完全发自本心而不出自家世的玩伴。
大儒又讲完了一节宣布他们可以有两刻钟的自由时间,谢清徽拿着一本诗经走到外面,选择了一颗粗壮的柳树,就席地而坐,打算沐着天光,而观览书籍。
这时,距离谢清徽不远处,高高的墙壁那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似砖瓦相碰,衣衫揉皱的声音,谢清徽被扰的书上的字都变成蚂蚁爬走了,他便移开目光抬头看向了墙那边。
结果刚好就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以及攀着墙壁的那一双,瘦到几乎没什么肉的手臂。
她似乎也没想到,第一次干坏事就和别人对上眼了,有些营养不良的脸蛋上划过一丝难为情,正欲松开手再缩回墙那边时,谢清徽眼疾手快的出声拦住:
“等等。”
她被吓得一个哆嗦,扒在墙上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却也因为好奇,没有急着立马回去,只是稳住了自己,探出一个头来,眨着亮汪汪的眼睛望着谢清徽。
目光友善且干净,不可否认,谢清徽被击中了一瞬,往日里那些同他攀扯的人,无一例外不是因为他代表的谢家,可她对自己展露出来的目光,却如小鹿一般不染尘埃。
只是那一张小脸实在有些瘦瘪了,面色也是苍白中透着病气,若是有点肉,再红润一些,定然是像个福娃娃的,真不知是不是家里人苛待了她,以至于养的这般骨瘦如柴,好像风一吹就能跑。
“你是谁,为什么想要翻墙?”谢清徽不是个热络的人,世家大族的出身让他无需去讨好谁,因此他就这样板着脸,语气干巴巴的询问了这么一句。
“我……”她道了一个字,却没什么力,让人听不清,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便又提高了几分音调道:
“我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