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凤龄乘的马车突然坏了,轮毂断裂不能再走,不得已只能去和太子殿下同乘一辆。
行路颠簸,两人在马车里相顾无言。
凤龄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快到北城门了。”
窗外刮着轻柔的风,卷起一两片落花吹了进来。
落在她梳好的发髻上,她伸手拈了下来,看清楚是紫苏花。
便说:“这花在定陶是一道菜,可以炒鸡蛋吃。”
太子道:“文人看到落花要作诗,你看到只会炒鸡蛋吃。”
凤龄撇嘴:“那怎么了,我是做奴婢的,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和您不能比,我们下人呢,天生就不是闲情雅致的人,只会务实过日子。”
太子冷哼一声:“平时没见你把自己当下人,成天穿金戴银,呼朋引伴,到公主府酒池肉林的快活,说你两句,就又是奴婢,又是下人的,诚心气我吧?”
进了城,凤龄说要先回私宅一趟,太子原本要直接回宫里的,听见这话又改了主意:“我跟你一起去。”
凤龄连忙道:“我那宅子狭小简陋,哪敢接待您呢!”
太子摆摆手:“不妨事,喝杯茶就走。”
凤龄闷着脸,也只好同意了。
心里真是直冒火,本来闲的时候就不多。
原是想找个由头去见见景砚的。
这下泡汤了。
还要伺候这尊大佛。
她的宅子就在金银胡同,靠近胡同口,也不远。
进了门,入目是一棵大梧桐树,长得郁郁苍苍,生机勃勃。
一般院子里种树,都是双数,图个吉利,少有种一棵的。
太子看着凤龄直摇头,这女人真是做什么都要跟人家不一样。
他负手进去,四处打量一番。
格局端正,整齐有致,既有正院的庄重,也有些女孩气的摆件。
比如廊下挂了几盏手绘花灯,有小兔式的,雀鸟式的,葫芦式的,大约是之前花灯节从街上带回来的。
还圈了一块小花圃,种着月季,丁香,铃兰,紫藤,绣球等等,团团簇簇,颇为艳丽。
太子在前头走:“宅子修的不错,就是小了点。”
凤龄在后头跟着:“一个人住是尽够了。”
心里抹了一把辛酸泪。
亲娘嘞,这还逛起来了,不会等会还要用饭吧?
太子环顾花圃:“这不是挺有闲情雅致的?种这么些花。”
凤龄回:“都是我那丫头玉兰种的,我可养不活这些东西。”
其实这说的是假话了,院里一多半的花卉草木都是她自己种的,只是太子殿下素来喜欢收集打理一些名贵植卉,她不想接这个话茬,省得太子爷又要问她许多。
太子看了她一眼,无语道:“真是草包。”
他四处转了转,最后驻足在那棵梧桐树前:“怎么在这里种梧桐?”
寻常人家种柳树,榆树颇多。
凤龄摸了摸粗糙的树皮,说:“梧桐忠贞啊,矢志不渝。”
这棵树其实是景砚送给她的,从庄子上移栽过来费了不少力。
太子自然不知道,只是听了也有些沉默。
他望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突然发觉她已经这么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个子还不及他的胸口。
他想起从前很多往事。
那一年被误诊为天花之时,整个东宫人人自危,无人敢近他身。
病榻之上想喝口热水都不易,他想自己怕是要命绝于此了。
也不怪那些惶恐躲避的宫女和太监,人命大事,谁不害怕?
他病得迷迷糊糊时,有人给他喂药。
一个年轻女孩儿,覆着面纱,看起来很害怕,甚至手腕都是轻轻颤抖的。
即便这样害怕,还是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给他喂着药。
他那时防备心太重,一把打翻她的药,泼了她一身,厉声质问:“你是谁?”
那女孩吓的大叫一声,捂着被烫红的手腕,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奴婢,奴婢是太极殿宫女,崔凤龄。”
他眼神涣散,虚弱得有些支撑不住,猛一下泄力倒在床榻上,用最后一点余光看向她:“是你啊!”
那年她才十三岁,半大的孩子。
靠在他的床头,端茶送水,陪了他许多个孤独落寞的夜晚。
在他垂死挣扎之际,一汤一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从此崔凤龄这个名字走进他的生命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更早的时候,是建宁元年,大赦天下时。
她跟在一众掖庭宫女身后,在宫道上,偷偷看他。
看了一会,忍不住开口:“你是谁?”
他愣住了,回答她:“我是太子。”
她欣喜若狂地问:“你是太子,那你可以让我出宫吗?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家人了,陛下已经大赦天下,我爹爹不再是罪臣了,我也不是罪臣之女了。”
旁边的女官走过来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胡诌什么?太子殿下也是你可以冲撞的?”
彼时她还不懂宫中规矩,憋了两眼泪,委屈得很,被那女官一瞪,吓得立刻噤声。
不久后他听说那个女孩没能如愿出宫,因与元宁公主同年同月生,被请旨留了下来。
太子的脑海里走马观花,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
当年胆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担心母亲本就如此不待见他,若再敢觊觎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