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水,静默缱绻。
陈辛青丝散落,披了件外袍,靠坐风光和雅太师椅,阖眸似是小憩,合窗支起,寒风透进。
“一月前,江小姐不知何缘故热病缠身,辗转病榻,江阁老携妻子柳氏从江南上京,求请圣上赐御医看诊。本说药石无医,奇得是她次日竟清醒过来,不药而愈。”
景佐语调生硬赘述着,“有传言说,江小姐是被柳氏投毒,不知真假。”
陈辛单手支着下巴,掀开眼帘,“江斐非柳氏所出?”
“是,生母为侧室荥阳郑氏,由于忌惮,被母族投毒而亡。”
闻言,他眼角微挑,语气讶异:“荥阳郑氏。”
“看来江斐热症怕是和荥阳郑氏脱不了关系。”
指尖无意识敲打木桌,浅浅的咚咚声响起。
“还有一处怪异,”景佐迟疑声起,陈辛示意他继续说下,“这江小姐痊愈后,行为举止与从前判若两人。”
忆起少女身姿。
端庄欠缺,举止冒失,口齿生香。
两眼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确实不同。”
景佐斟酌了一下字句:“有甚者,传她此热病后,颅内留疾。”
陈辛失笑出声,身子一阵颤动。
“江小姐此后便遗留病根,嗜睡和胡言。”
倒案就睡,原来不是春困,是病根。
“据属下观察,柳氏待江小姐视如己出,凡事亲力亲为,倒不像传闻狠毒。但江小姐似乎与柳氏……不熟,有些亲密接触都会避开。府中探查这些时日,也未曾见到江阁老。”
长夜过半,江斐幽幽转醒,一片静寂,只闻浅浅的呼吸声。
她僵着身子,怕惊醒翠芙,泪水陡然滑落,没入发丝,许是太过安静,耳畔嗡鸣不歇。
玉笛声响,打破寂静,平添一份安逸。
她抬首去探,小心掀开被褥,蹑手蹑脚推开屋门,月光透过门间缝隙透落地板,光与影交叠形成三角形。
笛声停下,万籁恢复俱寂。
“更深露重,怎么还未歇下?”
“父亲,女儿……睡到现在。”
江斐颇觉难为情。
江阁老颔首不言,重又吹奏,曲调悠扬悲切。
江斐回屋披件外套出来,腹中空荡难忍,鼓气打断:“父亲,你饿不饿?”
喟然长叹,江阁老收了玉笛,挂在腰束带上,“终是恶习结业,善习结果。”
一番话说得人摸不着头脑,江斐亦步亦趋,跟着到了伙房,搬了木凳坐在一旁等待,江阁老撸起衣袖,动作自然,常说“君子远庖厨”,在父亲身上不见半分踪影。
“我此行外出,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江斐头摇得像拨浪鼓,末了,添了一句:“母亲待我挺好的。”
江阁老动作一顿,继而烫上蒸卷,下了汤饼。
香气四溢,烟雾浓郁。
“忘了也好。”
江斐觉得无趣,父亲总是说些有的没的,手指缠绕着发丝,卷了几圈,勒得指尖泛白发麻。
倏地,开口:“长公主不让我再去了,她托我和你说声,说你会明白的。”
“嗯,柳氏来过书信。”
江阁老从橱柜取下两副碗筷,捞出汤饼,盛了两碗,蒸卷摆放碗碟散热,雾气弥漫眼前。
食尽,放下筷箸,见江斐吹着冷气,吃得小心,还剩大半碗,言道:“我还要走些时日,这次得了消息,碧落天有药,能解你体内余毒,你安心在府里,我尽早回来。”
江斐胡乱点了点头。
天际微明,如鱼肚白。
江斐悄悄回房,掩上被子,垂眸睡去。
天际明亮,柳青起身梳妆,铜镜里朱颜依旧,可她却觉得已叶瘦花残,葱指抚过眼角到鬓角,细纹到白丝。
“我是不是老了?”
“小姐风韵犹存,怎么说这种话。”
许嬷嬷自小照料柳青,从娇娃到人妇,心疼不已。
“是吗?”她失神片刻,语气急烈,“许嬷嬷,我真的做错了吗?我待江斐如亲女,这么多年,我有哪点比不上郑芹!”
“错就错在你恬不知耻,还要比,还要争。”
门扇大开,江阁老神情厌恶,柳青起身时推落桌上妆盒,珠簪掉落,她慌忙弯腰去捡。
许嬷嬷搀起她,“老爷这话太过了,小姐为了您撑起府内事物,为了您打点好一切,对江小姐也是视如己出,您这话太过伤人了。”
柳青手中握着断裂的簪子显得无措极了,打断许嬷嬷的话语,“够了许嬷嬷,”语气又小心讨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说错了话,惹得老爷生气。”
“老爷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我起来服饰您,这风尘仆仆的,我去安排丫鬟放水,好好沐浴一番,对了这肚子也该饿了,我去叫伙房做些吃食……”
许嬷嬷在一旁重叹无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夜里。”
“怪不得昨夜隐隐听到笛声。”
江阁老身坐透雕麒麟圈椅,不怒自威,审视的眼光看待柳青。
她下意识吞咽口水,攥紧手帕。
“还不去备水?”
“我这就吩咐,尚希——还不赶紧备热汤!”
主母气势骤起,正言厉色。
江阁老念起往昔,柳青性子娇气,管理事务觉着繁琐,全都交由郑芹,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姿态半分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