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瘦长的灰烟在浅黛色的天空下渐渐消弭,淡淡的香火气伴着晨钟悠悠的鸣音一齐扑过来,又被一路捧着各式礼器物什疾行的人挤散。
方接了通传,殿下已出了宫门,纵是见惯世面的玉真观此时也要忙起来了。
早课未停,此时的宋云归正伴着拂冬九思上殿诵读。
然宋云归今日实在难以收摄心神。真人说公主一事乃是因果报应,无人可拦,但宋云归却不知,究竟何为因、何为果。
大燕不愿在快要过冬的日子与蓄意挑衅的瑱北起战事,瑱北便道他们刚刚即位的新王正缺一位娴淑的王妃,大燕乃是中原王朝、礼仪之邦,大燕的公主,想来便是这天底下顶娴淑的,与他们顶豪迈的王是最相配的。
他们的新王,正待立下些功业来,这功业自然也只能在大燕身上立。
望着瑱北人那眼睛像狼一样噙着狠气儿,大燕甘愿嫁出公主、赔上嫁妆,求上几年的安生。
中原起了匪患,被赶去越地的齐王羽翼尚未除尽…大燕的内忧已够多了,实在不可再添外患了。
长乐公主愿意和亲,可她的生母贵妃不愿,陛下更不愿——将唯一成年的女儿嫁去那蛮荒之地,折了他皇室的面子。
而最后,公主和嫁妆并不足以填平狼心,大燕的外患,终究比内忧来得更为严重。
被大燕献出了自己半辈子的秦王女,最终看见大燕的覆灭,算不算大燕的果呢?
这究竟是谁的因,谁的果呢?
宋云归的心里积着一腔郁气,仿佛面前那香炉里的烟飘成了一张不可见的网,将他们尽数罩住了。
上天透过那张网,正看他们挣扎。
那闷闷的诵读声忽而停下了,透过半掩的殿门,宋云归听见外面传来了问安声。
她猛地直起身来。
殿门忽而开了,拂冬忙在一旁暗暗拽她,却没有拽动。
立在门口的主翰望着这满殿人神情各异,忍不住皱了皱眉,末了,将目光停在了宋云归身上。
他叹了口气,“都随我去偏殿观礼吧。”
这些孩子,心难静啊。
*
“是到淯水了?”
李月在正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而听见水声,提声问道。
“是呢,正是淯水。”前头的车夫高声应着,“马上便到南阳地界了! ”
李月在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望了望那在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停下休整一会儿罢。”
言罢,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一旁端坐着的少年身上。
“王乔,随我下来吧。”
微冷的空气令一连赶了几日路的一行人的疲惫散去了些。
李月在将手下随自己去河南的人分为两路,一路押着易容的假王乔走大路,而自己则带着真王乔绕路而行。
“李大人,前面便是南阳了,何故停下了?”
后面落得稍远的马车很快赶上来,见他们停下了,车上一人探出身子来问道。
这是陛下暗地里派来随他同去的皇城司副指挥使。
“另一路走得快些,想来现在快进了城,这一路走得顺利,想来他们是要在南阳城里下手,我们便等等吧。”
副指挥使闻言眉头稍松,放下帘子不再说话了。
他们皇城司的人,都性子太急。
李月在仍安然立在河边,周围尽是些苍翠的树,只是近日天气凉了,泛黄的树影透出几分萧瑟来,只那河水仍是碧清的。车夫牵着马向河边饮水,几位随从则警惕地守在林子的边缘。
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王乔走近了。李月在回过头,望向这尚在束发的少年。
是了,纠集万余众随他起事的匪首王乔,只有十五岁。
少年的眼睛里倒映着淯水的影子,一路上都沉默不语、面容平静的他的眼眶发红了,眼中渐渐盈满比那河水更为清澈的泪水来。
“您真的会救我们吗?”他哑声道。
李月在没有说话。
少年收回了他的视线,望向李月在,急声道,“您说过,您会救我们的。”
李月在垂眼,良久,才说了句似是无关紧要的话。
“我需要你。”
王乔摇了摇头,“我已将能说的说尽了。”
少年面对着李月在,渐渐开始向后退步,“您答应我的事,请您发誓一定要做到。”
“我发誓。”
伴着李月在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几朵绽开的水花。
几位随从大惊,赶忙奔过来,车夫已脱下外袍,预备跳进河水去寻他。
李月在抬手拦住了他们。
“随他去吧。”
王乔在南阳城外落进了淯水,再也没有浮上来。
“那些人夺我们的田、破我们的坝,我恨不得饮那些人的血、吃那些人的肉!”
“我的冲动害了他们,我无颜面对他们!”
“我宁以我一人之躯,挡来年汹涌春水。”
*
日头渐起,澄空无云,晴朗之中又添了几分燥热。而拜师礼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长乐公主已敛袖起身,正待与真人共上表香,拜奏神明先贤。
宋云归只觉周遭一切都无比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宛若擂鼓砰砰。
线香被烛火引燃,亮起一点微弱的火星,曳出一线轻烟缭绕。宋云归紧紧盯着那枚安安稳稳的火星,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长乐公主行过礼,走近案旁,正待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