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气晴朗。
洛边村仍如往常一派静谧,只是若有人起夜,也许会发现村边有人影晃动。
“主子,咱们走了,可要知会刘叔?”李二低声问道。
“不必打扰他们,”李月在最后一次环顾这个他们待了快半个月的地方,“银钱留下了?”
李二应声,“已经搁在卧房被垛里了。”
银钱是林择耀的副官带来的。事实上,杏儿回来的前一天,李月在已经接到林择耀的飞鸽传信、联络起来了。
他们的人终于取得起义军信任,即将行动,恐有变化,故要来接应李月在。
今夜就是离开的时候。
李月在转头望了望宋云归。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夜里更甚,而他们临时安顿在此,都是借了衣物换洗,如今要走了,便穿回原来尽力缝补好的衣服。
宋云归身上显得有些单薄,正安静地跟在后面,见李月在转过来,她笑了笑以作回应。
李月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然后便转回头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离开。
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座茅屋,那黑洞洞的窗户背后,正藏着两双眼睛。
一行人渐行渐远,一道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爹,我看清了,那姑娘是沈家的客人,沈家最近急着要寻她的下落!”
这正是杏儿。
“怎么,你要通风报信?”
刘老爷子平日里懒散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严厉。
杏儿下意识地摇头,方想起这黑灯瞎火的,爹可看不见,赶忙道,“女冠是六娘要护着的人,我自是不会告诉沈夫人……”
刘老爷子没有管杏儿话里的问题,只继续严肃道,“你可知,那领头的公子是当年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们从幽州来这儿时,半路遇上饥荒,身上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你饿得连哭也哭不动,你娘也……那时候我眼睛直冒星、半只脚已踏进阎王殿了,我亲眼看见这位公子下令开仓放粮,还在城西亲自施粥,这可是活菩萨哟……”
一想到那时候,刘老爷子的眼眶湿润了。
那时他们身上的钱财粮食都被抢了,饥荒闹起来,饿殍遍野,不提城外涌进来的流民,城内的平头百姓也都要过不下去了,那些个高门贵户又大门紧闭。他连个活儿都找不到,就算找着了,挣那几个钱,粮价高得吓人,哪里担得起……
杏儿她娘体弱,怎受得了那样的搓磨,撒手人寰,留他们爷仨……再晚两日,只怕连杏儿也活不成。
后来他又听说,当时的治粟内史在河北探察民情、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提出了常平仓,再后来,粮价因此稳定下来,各地的官仓年年备满,大燕就少有□□了,河北那边的人都尊称那位治粟内史为“平仓公子”,这名号又逐渐传遍各地。
他知道,那一日见到的神仙般的人物,便是平仓公子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公子的长相,那晚他一见着公子的脸,便知道,老天是给他机会报恩啊。
而李月在一行人离开村子,由副官带路,拐进一条山路去,路边正另立着几个牵马的手下。
天亮前,起义军的行动就要完成,到时候怕是城内有动作,因而林择耀派的人都是骑着马又另牵一匹而来,以备返程他们一并赶路。
若不是他手下人才多,只怕还凑不出这样御马纯熟之人。
但终究人手有限,李月在这边的人虽不多,可人一到,各牵一马,仍是少了一匹。
“不若你们先行,我在后头慢赶不迟。”李十一率先出言道。
未待众人反应,宋云归忙道,“正事要紧,你们先走才是,我不会骑马……怕是会耽误你们。”
李月在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宋云归,她正皱着一张脸,微微抿着嘴,正是极愧疚焦急的样子。
但宋云归一个姑娘,大家都知道不能留她自己在这山里,而且,不知道这一晚过后,这城郊情势会如何。
“那我便,呜——”李十一才要出声,便被李二捂了嘴。
李十一瞪着眼睛,看着李二露出和之前主子抱着女冠下山时候的笑。
“落单太危险了。情况紧急,不若委屈女冠和主子同骑……”
“李二!”李月在打断他,“不可无礼。”
李二收敛了神色,却把头转向宋云归。此事他们的主子可说了不算。
宋云归自知即使她执意让他们先走,他们也不会应,反而成了拖累。现下大家都急着,不是她犹豫的时候。
“无妨,若大人不介意……”宋云归抬起头,手不住地搅动着袖口。
李月在微微颔首,却没看她,只低垂眼睑,上前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牵过了马,然后转过身来,向宋云归伸出手。
李二挤挤眼,松开了捂着李十一的手,低声道,“愣着干嘛,都走呀!”
众人上马,宋云归也将累赘的外袍系起来,上前去扶着李月在的手跨上了马,今夜这样凉,他的手却有些热得发烫。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李月在的侧影,他低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宋云归赶忙转过头去。
背后先是落下一声轻轻的“得罪”,尔后他松开她的手,利落上马。
气流携着淡淡的皂角香,从身后裹挟而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被四周的蹄音喝声掩盖,然身体相碰的触觉却无法忽视。
李月在两手握住缰绳,虚环住宋云归,低声提醒道,“展胸直腰,坐稳了。莫怕,我会护着你。”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与平时比添了几分低哑,微弱的气息扑在耳后,宋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