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寒回到研究院时,花园里只剩下了浅枝一人。
“阿枝,我们回家。”许新寒朝她伸出手,就像记忆中那些反复出现过的场景一样。
浅枝迟疑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再抬头,对上的是一双盛满她身影的眼眸。鬼使神差的,她递上了自己的手。
离开研究院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状如飞鹤、闪烁流光的大楼,却没有看见站在三楼窗边、目送着两人远去的罗谨微。
回家后,许新寒第一时间给她取来了日记本和相册。
相册很厚重,翻开第一页,便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早春浅池,枝上花意。新岁故景,北风知寒。
这是一本记录式的相册,它横跨二十多年的时光,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似乎成长的每一帧都被记录下来了。
而日记本只是卫浅枝一个人的记录,一页页翻过,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顺着这本日记,似乎浏览了一个姑娘二十多年的人生。
日记中卫浅枝和许新寒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后来新寒学音乐,浅枝学绘画,都在江城大学升学到了硕士。两人的情意不必说,双方父母是朋友,两家更是门当户对,大家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只是天不遂人愿,如果不是这个疾病,他们或许早已订婚了。
她努力地与这二十多年的喜悲共情,却无法将自己与日记的主人相等同。这些故事都如此陌生,她感觉自己于它们只是一个局外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留在去年的3月16日,上面只有一句话:我真的要死了吗?
3月16日,是诊断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她又往后翻去,字迹明显潦草了许多,内容多是许新寒带她出去看病的经历。
“4月27日:他们说不收留我们。”
“6月18日:我一直在劝新寒放弃,不要再为我奔波了,可他为什么这么倔强?”
“8月3日: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
“10月6日:新寒收走了我的终端,我还没和陈凌她们说再见呢。他不让我道别,可是真的该说再见了。”
日记停在了10月6日这一天。
浅枝向许新寒展示了这页日记:“后面怎么没有了?”
“因为这是你做手术的前一天。”
看着日记中那绝望的文字,当时的卫浅枝应该抱着死亡的打算吧。她肯定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活下来,虽然是以失忆为代价。
她已经相信许新寒了。青梅竹马的爱人,还有相册和日记做佐证,许新寒已经算是目前她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家人,可惜,没有家人陪在自己身边了。按照日记中的记录,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去世,随后父亲出国,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当年本来打算带她一起出国,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拒绝了父亲并执意留在国内。于是父亲给她留下了老宅和半数财产,并将她托付给了许家父母照顾。
自此,他再也没有回来,甚至不再与她联络。
终端里找不到和父亲的通信记录,不知道是他们从来没有通过信还是卫浅枝删除了记录。但至少从日记中可以看出,她和父亲的关系应该比较糟糕,死亡诀别时,她和所有人说了再见,但唯独没有提到父亲。
母亲去世那一年,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父女分道扬镳。日记中没有记录,她很想弄清楚当年的情况。
“在想什么?”许新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浅枝一惊,下意识就要挣开,但一看到许新寒温柔的眼神,她就有些不忍心,最终还是任由他握着。
对于许新寒,她终究是有几分愧疚的。
以前,卫浅枝和许新寒是那么相爱,可是现在,许新寒依旧爱着卫浅枝,但她却不爱他了。
那么多年积累下的感情,就这样消失殆尽,她想许新寒应当很难过。但她很清楚,只要她不恢复记忆,自己即使不排斥他亲昵的举动,也没法给予他同等的感情,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我在想十一年前,母亲去世后又发生了什么,父亲为什么会出国,而我又为什么会和他决裂?”
许新寒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我记得当年你和伯父发生了矛盾,但是具体是什么,只有你最清楚了。”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许新寒引导着浅枝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引得她一阵颤栗。只听见他用极为认真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为我而留下呢?”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浅枝愣了神。可是亲情和爱情只能是矛盾的吗?于卫浅枝而言,难道爱情比亲情更重要吗?
浅枝一边小心将手抽回,一边问他:“那你说我现在给他发信息,他会回我吗?”
“我不知道。你以前并不会联系伯父,倒是你生病的时候,我给伯父发过邮件,只是没有回信。”
难怪自己在遗言中半个字都没有提到父亲,原来他也是这样绝情,就连女儿身患癌症也不肯关怀一句。浅枝的心有些堵,不过谁叫她失忆了呢,以前的事情还是得了解清楚。
“阿枝,”许新寒神情犹豫,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想打击你,但是在你生死之时伯父都能忽视你的消息,你现在给他发信息,他又怎么会回你呢?”
浅枝点点头:“我知道。看过日记后,如果说对他没有一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事情就算不美好,至少也是我的过去,不是吗?”
许新寒见她这样坚决,也不好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