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半,下元节,牵砻团子斋三官。
暮色四合,满街门户高竖天杆,天边仍含着一线亮,用于斋三官的三盏天灯已然挂了上去。馋嘴稚童偷门外斋天的糯米团子吃,被爹娘打了手心,便呀呀啼叫着撒开手,与街上撞了眼神的玩伴们奔作一团,嘻嘻地跑去了。
打铁铺子里叮当作响,稚童们挤进门去胡乱叫嚷着炉神来。一个讨得一粒瓜糖,便攥在手里,以作彩头,拐着舌头互相比试:
“天上有日头,地下有石头,嘴里有舌头,瓶口有塞头。天上是日头不是石头,地下是石头不是日头,嘴里是舌头不是塞头,瓶中是塞头不是舌头——”
“说错的人掉肩上头!”
推搡嬉闹,满街招摇,孩童们争着说绕口令,势要以嘴上功夫,比个高下。
“方才是谁磕巴、说错了?输了拿瓜糖来!”
远处蓝雾绵山,金寺俨然,重钟于酉时轰然敲响第一声,长鸣响彻整个都城,惊鸟振翅。
稚童们一听之下心神巨震,不禁仰着脑袋去望高处金寺,个个呆了头脑。
忽然间有物坠地,当啷瓷碎,身旁的玩伴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顺着他的脚边,滚进他的视线里。
“头......谁的头......掉了。”
玩伴滚动的头颅上,两只眼睛还大大的睁着,仿佛还要笑,还要叫。
而身躯,早已不见。
锐利尖叫霎时刺入人们耳畔。慌乱之中玩伴们将那颗头颅踩的粉碎,沾了满脚的血泥脑浆,脚步纷沓,红白脚印如同恶鬼攀爬而过留下的手掌印,小而巧。
而当行人骇然驻足,便见那些纷乱的脚印中,有一双脚印穿过街道人群,一步一步,无比稳定地走向鸿鹄大街,最终停在了司言庭衙门面前。
然后那双脚印调转方向,不偏不倚地,将血红的脚尖对准了司言庭的大门。
*
吴柳村妖邪之气蹿天,晌午时分却不见天日,举目四望,鬼影幢幢,如坠深夜。
在这灰雾弥漫,百姓哭叫之地,却有一众人提灯破开腌臜雾气行来。
他们皆是一身极高傲的荔枝色官袍,行走间轻吐一诗半词,便有飞光闪烁,邪祟随即嘶鸣着被击中,倒地消亡。
缩在祠堂里的村民见状,便欣喜地大喊起来:“是采谣官!”
“采谣官来了,咱们得救了!”
大礼朝上设三省,下置七部,除去吏、户、礼、兵、刑、工之外,因建国初期,妖邪肆虐,先帝为驱邪除祟,再添一门,是谓“言部”。
朝廷另开言部恩科,广招能人异士,授位“采谣官”。又于民间设司言庭,与衙门同起同坐。
同为武官,旁人用力气使武功,采谣官捉邪驱祟,得使“言灵”。
就如同道士念咒施法,采谣官可将诗句、歌谣、文赋等作为咒语。大礼素来重文轻武,吟诗对敌,堪得上风雅。
辛子鹫也穿一身荔枝色官袍,犀牛补子,晃着那张巴掌大的粉脸儿,在生漆般流淌的雾气中,寻找凶祟的身影。
同僚们官袍翩翩,轻诵诗词,你一句“野径云具黑”,割裂恶鬼,我一句“晓看红湿处”,折断伏妖。
堪称是舌灿莲花,言辞铿锵,满口生香。
辛子鹫十分眼热,目光如同小雀四处扑啄,却有人冷笑:“乡巴佬真是碍事。来也要来,一份力不出,单是瞧热闹么?”
辛子鹫听见了,便鼓着脸咕哝一声,心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说啊。
眼见不远处枝叶晃动,她眼疾手快,对着那窜出来的小鬼张口:“黑灰化肥会挥发发灰黑讳为花飞,灰黑化肥会挥发发黑灰为讳飞花!”
小鬼周身瞬间燃起火焰,眨眼间就落在地上,化为一团灰烬。
辛子鹫得意地抬起脑袋,却见周围的同僚面露不屑讥笑,有人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乡野村女。”
“谁把说书的放进来了?”一个吊梢眼摸出一枚铜板,当啷仍在辛子鹫脚下:“喏,赏你的。”
他们相顾大笑起来。
辛子鹫的脑袋就耷拉下去了。
几个月前,她还是刚入职的新人主持,不料意外穿越,又变成了个新人采谣官,因为出身乡野,很被同僚看不起。
更何况,刚入职时,她发现自己的言灵之力是说绕口令时,还欢欣雀跃得很,每逢外遣办案,都自告奋勇——谁能比主持人更会说绕口令?
却忘了在大礼,绕口令乃是打发孩童的玩意儿,不登大雅之堂,她甫一开口,便惹来众多惊诧鄙夷目光,从此在司里成了同僚交际的最末等。
辛子鹫趁着灰雾迷蒙,朝他们比了个鬼脸。
金乌西坠,村子里却伴随着妖邪渐除,逐渐明亮起来,见了日光。赭黄色的天笼罩大地,众采谣官都逐渐熄灭了手中风灯,那璎珞坠子晃悠悠的,折射出琉璃色的天光。
“收工放衙!”
同僚们朝着祠堂走去,远远地,辛子鹫已经闻见了饭香,一望,是祠堂附近的几个农户家中,飘出了炊烟。
看来吴柳村邪祟已除干净了,村里连招待采谣官的饭食都备好了。
辛子鹫舔了舔嘴角,馋虫叫勾起来了。脚刚动,她忽然眼睛一眨,被一户黄泥墙吸引去了注意。
她走上前去,只见墙上头用炭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百家姓,姓百家,查贾萨车柴沙夏。
大抵是孩子手笔,像刚念书认了字的娃娃,学了几句新鲜话,便涂涂抹抹地显摆。
辛子鹫现在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