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阵仗太大,王大夫没有听清,拔高声儿回问:“谁?!”
“陈元!”卷柏对着王大夫耳朵大声喊道。
一听是陈元昏倒,王大夫拔腿就走倒比卷柏还走得急,顾不上打发卷柏取伞,一如卷柏过来模样,大步流星冲入了漫天大雨。
卷柏抱着一罐子温白开,撑着油伞从后院过来。他将温白开稳稳搁在柜台上,抖了抖手上油伞,瞧见王大夫正收回搭在陈元腕上的手,便问:“师傅,怎么样了?他要紧不要紧?”说完,又忙自觉地拿起抹布、木桶,清理着满地水渍。
药堂大门早被卷柏严丝合缝的关牢了。
“师傅?”王大夫看着陈元半晌没吱声,卷柏心有疑惑的又唤了一声。
王大夫起身开方,道:“郁结于心,累的,饿的。”
卷柏挠了挠头,“那、该是没有大碍吧?”
“没大碍。抓了药去后头煎着,再跟你师娘说,叫她煮碗热腾汤面送来。”王大夫把药方交给卷柏,“还是算了。我亲自跟你师娘说去,你搁前头把他看住了。”
卷柏答应。
“就算过会子清醒了,也不许他走。”
“师傅放心,明白!”
外头疾风急雨没有生意,卷柏难得清闲下来。他既谨着师傅吩咐看着陈元,又好学的翻开手边病札,抄着医案药方。
陈元醒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屋内门窗紧闭,外头风雨声尤盛却被全然隔阻……观陈设是王伯伯药堂……卷柏撑在柜案正在抄写什么,一会敲头,一会用牙齿咬住笔杆,糊得满手黑墨。
铺子里宁静非常,那股子浓浓淡淡的药草味,扑了陈元满面。
若非重重心事……他想,就这一派宁然,倒也能使人觉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他叠好搭在身上的衣裳,走过去,清了清极为沙哑的嗓子:“在琢磨什么?”
卷柏思索得入神,耳边突然响起声儿来,心中咕咚一跳。见是陈元醒了,忙将笔扔下,“感觉如何?还头晕眼花吗?”
陈元身子软绵极了,点了点头。等理智回笼,觉出自己总是麻烦王伯伯,欠了王伯伯数不清的人情,忙又轻轻摇首。
怎么一会点头又摇头?卷柏担心他起热,恐是烧昏了头,遂搭手在他额上探了探,“还好,没有发烧。”
卷柏素知陈元心思重,最怕麻烦他人,眼珠子一瞬不动颇为戒备地盯着,嘴上抬出王大夫,“师傅吩咐了,叫我搁这看住你,你若在今个走了,保不齐,师傅立马打断我双腿!”
卷柏自知言词有些夸大,找补道:“我说真的。”
陈元默不出声。
卷柏道:“那我去后头叫师傅了?”
陈元轻轻颔首,“你去,正好我有事找王伯伯。”
听他如此言,知道无需再摆出戒备的架势,卷柏轻舒了口长气,麻利地为陈元斟了一杯温白开,“等着。”
黄澄澄透着嫩香的俩煎蛋,平铺在雪白嫩滑的面条之上,几片绿油菜叶点缀其间,浓浓白汤恰好裹住整碗面条,偌大只青花海碗,唯剩了点儿碗沿还露在外头,被王大夫娘子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个全乎。
夫妻二人,一人仔细撑伞,一人以身挡风相护。
陈元眼眶酸的厉害。
看着青花海碗内腾起的淡淡薄烟,他握住筷子,借着垂首挑面姿势,忙把一滴不受他阻止、滑出眼眶的泪,无声渗进碗内。
“快些吃,等坨了就不好吃了。”王大夫娘子轻声说着,“碗下头,伯娘还给做了你爱吃的滑肉。”
陈元低埋着头,一口连一口,吃得有些急。
“别噎着。”王大夫娘子轻轻抚了下陈元瘦削的背脊。
陈元不敢抬头。挑完了碗中面条,就挑吃着绿油青菜,等吃过青菜再咬住那黄澄煎蛋,最后唆尽汤汁,咀嚼咽下他最爱的滑肉。
他敛藏好情绪,佯作擦额,一把拭尽了面上泪渍。
王大夫娘子打从丈夫口中听闻陈元昏倒原因,一颗心甭提有多紧,这会见过陈元愈发瘦削疲惫的面容,更心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张了张嘴道:“你等伯娘片刻。伯娘前段日子得空,给你缝了件秋天衣裳,纳了一双鞋,也不知合不合脚……今正好你在,试一试,若大小不合,我也好量过了拆改。”
王大夫娘子按住他,不让陈元起身,“安生歇着。”
王大夫娘子收走海碗,走时还叮嘱丈夫看着陈元,而后独自撑着伞到后头取来东西。
她见陈元穿得合适,眉目含笑:“比着卷柏脚做的,倒没想,你俩脚上没差。”
试过衣鞋,陈元对王大夫夫妻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死死压住那股直冲鼻头的酸涩,这般手足无措之状,太久不曾经历,难得的,将个温润通透人物,显得不知作何言语、呆头傻脑。
万语千言,终只汇作一句:“太劳烦伯娘了,劳您费心记挂着陈元。”
“傻小子,”王大夫娘子笑道,“跟我和你伯伯说这些两家话作甚,你是我俩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王伯伯,早把你当了自己孩子看待。只是可怜了……”
王大夫轻轻握住妻子手,“好了,过去事便随它过去吧。别没得弄得孩子们,也跟了你想起旧事伤心。”
王大夫娘子忙拭去掉落眼角的泪,“瞧我,早该看开之事,怎么总就看不开!”
陈元不知如何劝慰,也深知不该再多提往事,“伯娘……”
“没事。”王大夫娘子眼泪越擦越多,愈发止不住了,“我往日也不常想的,就今天比起当年太像、雨势太像了,就忽然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