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直直落往内间房门,仿佛能穿透眺见里头情景。
耳畔边逐渐静下,再一丁点儿声音不闻。陈元脚步微移,神牵魂牵,只知该朝了那道近如咫尺的门过去。
扣门声轻如晨间鸟雀站立枝头的低鸣,又沉沉似水,压在了房内身着青白裙衫的女子心上。
她葱纤指尖微微颤了下,一瞬攥紧手中巾帕,耳听着心口怦怦跳响,只紧绷了身子,半晌未抬起那双翦水秋瞳。
顾晚晚提了提鹅黄裙摆,向门缝外偷觑了一眼,接着走过去,低低轻唤徐蕙。在她看来,这样犹豫不安的徐蕙,她甚难得看见。
她所认识的蕙娘平素皆从容安和、智珠在握。对上她家大哥,性子更半分不退,打从搬进府衙同她小住,凡两人遇上,无一次安和平静过,皆口角争执不欢而散。
徐蕙轻轻点头。
顾晚晚微咬住下唇,倒也倏然舒出一息。好吧,既然蕙娘如何都无意她大哥,身为她小姐妹,自该为她解难排忧。
这样主意,早在昨晚上诓说顾彦安,为能让门房不阻拦徐蕙出门,为成全此时此刻,她已是打定了。
房门嘎吱一响。
陈元茫然措然又期盼希翼的目色,无遮无掩猛然对上了顾晚晚。顾晚晚掠了眼他,望见此般眸色心下忍不住颇受震动,她垂眸掩饰,略侧开身子示意陈元进去,轻言:“你说话仔细些。”
前些日蕙娘和她大哥间生了些很不愉快之事,她作为唯二知情人,也实在估不准蕙娘在此刻之下心情有多复杂。顾晚晚唯恐陈元哪句话头不对,徒惹了徐蕙伤心。
她替二人掩上房门后,神思不由垂向了自己心口,余光里,虚虚映出了桌边那道剑眉星目自顾饮酒的身影。
她想,今日跟她二哥出来,也不全因蕙娘,她也有私心。只是芳心早暗许,郎君不知意。
里间静得寂寂悄悄。
陈元一直站定原处,脚下不敢挪动分毫。面上血色寸寸显褪,张了半晌的口,却张不出一句久别重逢的话。他早铆足了全身勇气,却在夜深人静时都不敢多睹一睹徐蕙画像,聊解相思,何况此时真真面对徐蕙。
在他找到徐蕙,在她迈进府衙门槛,他哪还有面目见她。
陈元犹如一具恍然被抽干了周身血肉的傀儡,羞愧得抬不动半根手指。
徐蕙目色灼灼,向他走近两步,话音轻轻但似巨石击水,“你总这样,越长了年岁,越不敢靠近我。”她眼含着藏不住的委屈,“陈季先,我是洪水猛兽吗?”
“…蕙娘…我……”陈元微垂下目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有甚么话从他口中出来,能不显苍白。
“是我错看了你。”
陈元猛抬起头。
“顾彦安说得对,你陈季先就是个窝囊废。”
陈元曈眸乍缩,心口划过一股无法言说的苦涩。
徐蕙愈发近前,“不仅输了人,连心也丢了。”
陈元身形微颤,眸色霎时黯淡。
良久,他出声:“我没有。”
别人他不懂,他么,今生唯心悦眼前这么一人,仅此一人。
徐蕙轻偏过头,撇开发红的双眼,“假话……你都不敢看我。”
“我——”
陈元心下发狂,甚想甚想轻轻拥搂着她,她是他之珍宝,眼瞧着他之珍宝被他气得伤心不已,眸中委屈更藏都藏不住,他双拳攥得咔咔作响,咬碎了牙根,却找不到一处宣泄的豁口,只能将胸腔内万马喧嚣的苦恨不甘,囫囵咽吞下,砸进空茫茫一片春风不度、寸草难生的残垣荒滩。
“你什么?我冤你了?”
徐蕙转回螓首,翦水秋瞳内水光粼粼,“陈季先!我从未怪过你!我怪你什么,能怪你什么?!当真怪你敌不过顾彦安手段,还是怪我家里人心思,怪顾家心思?!怪我这样一张脸么……”言到最后徐蕙哽咽不成声,又忙背过去。
“对不起——”
陈元强咽下一阵翻涌气息,上前一步,“蕙娘,对不起。”
徐蕙素来爱脸面更是个倔强性子,轻易绝不在人前流泪,大抵平生所有不体面样子,一大半皆袒露在了陈元面前。她泪珠滚滚,止也止不住。身后男人从来不懂,不懂她心,她想听的,哪是一句什么‘对不起’。
从她记事始,头回正经思量一件事儿,思量的第一件事,便是他儿时所言的那句“人总要顺从命运,顺从之后,才能从中窥见生机。最该之事是愉快,最不该自苦。”
那时她不懂,何以小小一人,却总说着深深沉沉叫人费解的话。待岁月过迁长大成人,她才从中窥见了些端倪。他由陈伯养大,陈伯却并非他生父,她想,总该与他身世遭遇有关,只是他不提,她便从不问。
儿时便透彻的道理,今倒一叶障目,她俩之间,悄无声息已然落得这样一番境地,见不能见,见了又言不由衷,唯剩两相自苦。
陈元站定在徐蕙身后,心头似要滴出血来,双拳缓缓松开,缓缓抬起,却生生止在了刹那之间。
徐蕙独自流泪,在感应到他动作后忽的泣不成声,回身一转,靠在了陈元怀中。
“阿元哥哥。”低低细细满含了委屈的声音响在陈元耳畔,徐蕙虚枕在他肩头,几滴未来得及收回的莹珠,凉凉地渗进了陈元领襟内。
陈元眸光膨散了下,只觉心头被绵绵密密针尖刺过,心脏搏动收缩,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阵悸动颤抖着从胸腹蹿起直奔四肢百骸,他眸目微垂,稳稳抬起指骨轻轻柔柔的回应,拥揽住了她。
光华流转,无声无息。
徐蕙轻靠在陈元怀中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陈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