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八年,隆冬,青州城内。
因连天瀌雪,官道和进山的道路泥泞不堪。
天早已大白,日头高照却无暖意,浑厚的男声打破深林寂静,林中鸟振翅惊慌逃窜。
“快,她就在前面,别让这小蹄子逃了!”
“抓住她!”
跑了一夜的楚梨如惊弓之鸟,顾不上歇息拔腿开跑。
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刮得楚梨脸颊生疼,身上衣物全然湿透,她已然感觉不到衣物的存在,只觉犹坠冰窟。
快!再快点!
此刻,楚梨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念头,连夜赶路的疲惫被抛之脑后。
她本是前朝忠臣楚思安的小女儿,六岁那年,其父因直言进谏得罪奸佞,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侥幸躲过一劫后,从京都逃离再辗转到青州,命悬一线之际,得村妇杨氏收留,时隔八年,出落成娉婷少女。
因容颜姣好,被邻村的六旬富贾钱老爷看中,欲纳作第十七房小妾,钱老爷几次三番让媒婆来说媒,多次不成后竟买下娘俩儿租赁的简陋茅草房,放下话月底加租金。
除非楚梨给他做小。
娘亲害怕钱老爷用自己威胁楚梨,于是趁她出门卖柴火之际投身河中,等楚梨闻讯赶来,等待她的是躺在地上早已冰冷的养母。
在乡村们帮助下,楚梨安葬了娘亲,下葬后她在娘亲墓碑前磕了几十个头,又在坟包边待到人全部走完。
她趁天黑之际,进了山准备逃往青州南部,她曾听娘亲提起那地方终年暖和,适合谋生。
瀌雪未停,寒风四起,楚梨就这样逃了一宿,未曾休息。
那帮人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抓住她。”
呼啸的风夹杂着粗犷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楚梨额上沁满汗珠,嘴里充斥着腥甜味儿,耳畔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甚至有一瞬,她误以为那声音是从自己头顶传来的。
“嘶——”裂骨之痛顺着脚踝传遍全身,楚梨吃痛闷哼,旋即扑倒在泥泞雪地里。
“小蹄子,害得大爷我跑了一路。”为首的男人大步飞奔过来,狠狠踹向楚梨动弹不得的右脚,歪头啐了一口,怒吼道:“怎么不跑了,不是挺能跑的嘛。”
楚梨吃痛,额上瞬间浸出冷汗。
随后赶来的几人气靠着树干喘吁吁,狗腿道:“八成是被三哥的威风吓着了,这才连滚带爬在这儿等咱呢。”
话毕,几个男人得意大笑。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楚梨,手搓捻着下巴,少女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朱,尽显江南女子的温婉秀气,只是脸上污泥点点,显得些许狼狈。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精致秀丽的面容。
“怪不得钱老爷日思夜想。”
听到熟悉的名字,楚梨眼睛微眯,瞳孔溢出滔天恨意,倏地抬头,死死盯着男人,像是顷刻间就会露出獠牙的猛兽。
男人呆愣须臾,后背莫名发冷,发泄般一脚踹上楚梨左肩,冷哼一声:“晦气。”
他转身招手示意身后的人把人套进麻袋。
身后的几人嘿嘿笑了几声后,扯着麻袋步步逼近。
转眼间,几人已到楚梨身边,少女半边身子倒在泥泞雪地中,微昂的脸颊上沾了些黄泥。
眼神中却看不到丝毫畏惧。
“识相的,赶紧钻进来,省的小爷费力气。”拉着麻袋的吴老幺喝道。
楚梨不动,撑在身侧的手指蜷曲,狠狠盯着眼前的人。
雪簌簌往下掉,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吴老幺颇不耐烦,弯腰准备把人拎进去。
几乎同时刻,楚梨倏然转身紧贴地面,野猪从侧方灌木丛里窜出来,在两人中间疾驰而过。而后传来的还有马的嘶鸣。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吴老幺便已经被野猪的獠牙剐蹭倒地,鲜血自胳膊汩汩渗出。
野猪倒地前扑腾不停,嘴里淌出的血和黄泥混在一起,溅起的泥点扑面而来,楚梨躲闪不及,任由一身沾染上浓浓血腥味儿。
趁野猪挣扎之际,楚梨撑起身子迅速拔出深入它腹部的箭,“噗”的一声,热气氤氲的腥臭不堪的血喷溅她满脸。
她顾不得许多,翻滚一圈后跪坐在吴老幺边上。
吴老幺疼得抱着胳膊满地打滚,被余光突然多出的人吓一跳。
电光火石之间,手背上传来的剧痛使他撕心裂肺嚎叫。
只见一支羽箭直直插在自己和楚梨之间,羽箭的箭镞穿透他的手背,深陷泥地。
“啊——”吴老幺难忍疼痛,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变故来的突然,所有人呆若木鸡,一时间竟定在原地。
倒是楚梨十分冷静,她微眯双眼,咬牙镇定从容拔出羽箭,瞥了眼地上的吴老幺,抬眸扫视目瞪口呆的那行人。
那眼神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嗜血修罗,令人胆寒。
他们没料到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孩下手如此狠。
楚梨平静抹掉脸上的血迹,马的嘶鸣声从身后传来,她心头一惊,迅速起身拖着右脚往边上的树干挪去。
但为时已晚,从马鼻喷出的热气袭向她的后脑勺,打着响鼻的马已跃到她身后,近在咫尺。
她听着身后的马再次嘶鸣,果断侧身倒地。
侧身倒地的瞬间,她扭头看见身后的马高扬马蹄又迅速往下踩,落地点就在刚才她站立的位置。
若不是倒地避开,恐怕此刻马蹄之下躺着的就是自己。
楚梨以羽箭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