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是腊月的临安,料峭轻寒。薄雪自梅枝飘落,雪色与梅色交织辉映,小块的桂花糖在热茶里沉浮消融,一团团水雾飘飘然间逐渐并入帘外那一片白茫。
娘亲推门进来,嗔怪她雪天开窗,却也没有拂了她的兴致,只是将她身上的细绒披风掖得更紧了一些,也吩咐女使将暖炉烧得再旺些。
江南的雪天总是灰蒙蒙的,衬得那些嶙峋的枝丫,白墙黛瓦的屋舍,寂寥的枯荷水榭都似乎呈现在同一幅水墨画中,看不真切。
等阿爹走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在烛火下吃提前留着的饭、谈些路上的趣闻给她们听,接着看经由她之手整理的账本,一边拍桌笑道我家囡囡真厉害,一边用手搓她的头,直将她马上要打理的发型揉乱才肯罢休。
明家的人既反感阿爹娶了寡妇,又震怒于他交完公中的份额后,还要将自己打拼的生意全数交给一个跟他没有血缘的继女。明熙记得,阿爹每每从城东回来都会坐在小祠堂沉默很久,等她去喊他吃饭的时候,阿爹就会托着她把她放在肩膀上,大声地问我的囡囡要不要跟爹做生意。为了不被比下去,她抓着阿爹的头发更大声地回答要。
直至梦醒,明熙还沉溺在恍惚的情感中无法自拔。
起身坐至台前,明熙静静地看着镜面,镜中人也看着她。
来不及思量过多,就被院中的喧闹打断,原是公主的赏赐又到了。明熙叹了口气,打开了门,只见那些人熙熙攘攘地进来,就挤占了所有她能站立的空间。
侍女们有捧着各色绮罗绸缎的衣裙的,有端着各类首饰的,老练的嬷嬷把明熙按回椅子上开始折腾她的头发。全程没有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的大侍女紫苏拿着根金镶珠翠挑簪在她的鬓间比划着,又拿了根花鸟白玉的,问她:“姑娘喜欢哪个?”
明熙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女使手里的衣服,无一不是矜贵的好颜色,大概明了公主打扮她们的心思,便选了那根金镶翠的。紫苏闻言莞尔一笑,弯腰为她插好。
过了一会,也就梳理着装完毕了。
时间飞逝,今日已然是隔月初七当日。
公主的的心情在昨日就异常高昂,早早为她们挑了今天的着装和安排好了一切。
明熙三人在花厅碰了头,明芷牵着明芊的手,对她打了个招呼。
明荟的消失像是一个信号,让她们之间因为不怎么见面带来的陌生感消失了不少。
“熙姐姐晨安。”年纪最小的明芊抿着嘴也效仿起了明芷。
明熙笑着回应了,只是在扫过她们的着装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明芷个性温和纤柔,身上穿的是完全符合她气质的藕色短衫和缠枝苍葭百迭裙,可谓是完全把握住了她这个人的精髓所在,一眼望去柔情似水娴静淡雅。
但明芊年岁不过十二,面容都未曾长开,明明适宜鹅黄密合之类符合她小女孩的气质,她却偏偏身着齐紫抹胸,外搭着胭脂色的小衫,就连鬓边垂下的流苏都镶嵌着小颗的红宝石。
虽说有刻板之嫌,但如斯配色,一般用于妇人身上。
公主究竟是对明芊不上心,还是……
明熙想不通,便以为是京城风气与临安不同的缘故,不去继续探究了。
她们谈些琐事,很快昌宁公主也就到了。
公主府备了五六辆马车,昌宁一辆,她们三人共用一辆,其余的不知是用来装载礼品还是搭乘女使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行驶在主道上。
公主没有说不允许揭帘,明熙三人也就大方扒开帘子看窗外的市井人家。
昌宁长公主荣受太上皇恩宠,是第一位出宫开府的,公主府也是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宣威大道上。
从她的府邸出去,就能看见数不尽的飞檐高楼,酒楼食肆那更是数不胜数,一入夜便是灯火辉煌,鼓乐喧天,歌舞百戏,无一不有。
明熙曾跟着阿爹去过扬州,即便是有着“十里珠帘,千钟美酒,百尺危楼”美名的江都,也不及如今眼前所见的三分繁华。
明熙总算知道阿爹那些朋友,为什么一边喊着京城生意不好做一边又抢破了头地往京城挤了。
她放下了她那侧的帘子,看着明芷和明芊眼睛放光地小声讨论,又忍不住地微笑。
——
临近城郊有一个很著名的观景点,那便是玄湖边上的鹤亭。
传说前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在这遇见了乘鹤而去的仙人,从仙人手中得到了天下易主的预言从而在群雄逐鹿中胜出云云。
简而言之,过了这么多年这里已经成为了文人墨客驻留之地,此处粉壁之上题的也皆是大家的传世墨宝。
故此处虽然远离两市,依旧游人如织,同时地皮也是价值千金,可谓一宅难求。
公主府的马车陆续到来,路过时惊飞了湖边芦苇里的几只鹭鸟,停在了距离鹤亭不远的一处庄子的前面。
早就接了命令等候的人自去交涉,不一会就有人来敲明熙三人所在的马车,提醒她们可以下来了。
明熙扶着侍女走下马车的时候,只能看见昌宁长公主的衣角,她人早已被接引进去了。
入目的大门不算壮观,只在两侧各有题诗,观之字迹遒劲端方,回笔流畅,风神自生。
明熙回过神来,便转头等着明芷和明芊下来。
为她们引路的人正等在一旁。
明熙三人跟着进门,一走过回廊就感觉到了此地与公主府的不同。
大片的假山上是数道飞湍瀑流,水雾激溅在旁边嶙峋的怪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