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街东的法云寺,远远瞧见西面横街不远处的巷子里有户府宅翠竹层掩,走近了再看,清幽不失气派,匾额上浓墨挥就两个大字,“柳宅”。
秦嬷嬷见了,回头吩咐:“到了。”
话音刚落,自她身后整整齐齐几台轿子稳稳落地,便见柳宅里有人迎了出来。
“官家和娘娘给新妇添妆,二夫人多有不便,大公子便派我过来一趟。”
迎出门来的婆子见秦嬷嬷到此有些惊讶,听完打眼瞧过去,见那轿子上的箱笼果然是御赐的规格,不禁乍舌。
一个泉州商户的女儿,嫁进永安侯府做三公子陆襄的正妻已经是高攀,哪里来的脸面,竟叫官家和娘娘给她添妆。
婆子忙携了秦嬷嬷的手请她进门,笑道:“原不知嬷嬷要来,柳娘子这会子已经起了,叫来柳家送嫁来京的几个亲随安排日后泉州的生意,我已经叫人去请了。”
“不急不急,娘子几日后过门就是三少夫人,咱们当下人的,怎的倚老卖老托大催新妇?”秦嬷嬷在花厅坐定,见这柳家女儿来京待嫁所住的府宅庭院幽深,不说是丹楹刻桷、绣闼雕甍,却也比得上京中多数官宦人家的府宅。
怪道是泉州顶顶显赫的富商之家,基业如山,即便是这些年接二连三失了执掌家业的长辈,家中长女远嫁入京,也有祖上留下的家产傍身撑腰。
秦嬷嬷记着来时的叮嘱,正想打听一番那位柳娘子的性情,身边的婆子却已经悄悄凑近同她耳语起来。
这婆子也是永安侯府陆家的家仆,先前随着大公子陆寅一道南下替三公子接亲,到京后大公子便叫她留在柳宅陪同新妇待嫁。
不知为何,大公子还分拨了几个家丁看护家院,仿佛对这位亲自替弟弟迎回来的弟妹重视非常。
“……照理说这门亲事是先头老侯爷给咱们三郎定下的,口头之约,无凭无证,要不是三郎年轻气盛触了宫里的霉头,早该解了这桩婚约另择贵女。也是赶巧,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柳娘子出孝给府上递了拜帖,大公子才想起这桩旧缘来,要三郎来娶。”
婆子有自己的小心思,兜兜绕绕说回来:“依照从前老夫人的脾气,便是怎么也不肯叫三郎娶一个双亲俱丧的商户女,可先前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确是三郎惹的祸。如今大公子简在帝心,阖府上下都仰仗着他,三郎又最是敬慕兄长,这两个月闭门思过,定是已经知错了。兄长又亲自替他迎回了佳妇,三郎怕是盼着早日成婚呢……”
秦嬷嬷却只是笑了笑,也不接她的话茬。
反而问她:“人是大公子去泉州给迎回来的不假,可尊的却是父母之命。侯爷戍守边关,数年不归,大公子长兄如父,恪守礼法、方正有序罢了。不过听你所言,我倒好奇新妇……怎么个品性儿,倒叫你这三郎的乳母也满意至此?”
当初三郎犯错,身边的小厮手脚也不算干净,被牵连受罚,婆子惦念着自己在陆襄身边当差的亲生儿子,只盼着秦嬷嬷能替她给大公子求几句情,遂忙不迭将这一路来与那位柳娘子的相处和盘托出……
两人的话音自然传不到旁人耳中,后院书房,柳令芙听闻秦嬷嬷前来的消息,却心头一紧,搁下了手中的笔。
经了一夜的雨,上京天幕中堆积的云才慢慢散开,她走到窗前,伸手一推,晴明的阳光落到莹彻白皙的脸上,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缓过神来。
一旁正替她收理账簿的年轻男子抬眼瞧见她略有些不安的背影,关切道:“小娘子,永安侯府娶妇,怎么惊动了官家给你添妆?”
令芙心里清楚官家为何这么做,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之女,御赐添妆的荣耀,抬举的是永安侯府,而不是她这个新妇。
她那个夫君陆襄,与昭庆长公主那位不久前去西羌和亲的女儿不知有了什么牵扯,险些打伤了西羌前来迎亲的使节。
官家和长公主之间的恩怨人人避之不及,上京公侯王爵之家原先属意将女儿嫁给陆三郎的,一时间纷纷止了声息。
正是为了平息此事,才有了她这桩婚事的兑现。
然而她那位大伯哥陆寅却是有从龙之功的朝中重臣,与官家有患难之谊,不曾因陆襄惹的祸衰减半分风光,反倒是愈发得官家重用。
令芙猜想,官家和娘娘给她添妆,无非就是堵住悠悠众口,安抚永安侯府罢了。
但她为人处事却总带着三分谨慎,所以即便是面对这位帮衬她多年的义兄,也总是有所保留。
她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阿兄,不是说圣心难测吗?官家的心思,我一个小女子管这些做什么,要猜也是我那夫君去猜。”
她转过脸来,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甜的两只梨涡,煞是娇美可人,不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柳慎还是有些不放心。身为她的义兄,虽知道柳令芙自小跟在父母身边行走在生意场上,三年前她父母随船出海身亡,更是一手打理起柳家的家业。
但上京城天子脚下,遍地王臣贵胄,岂能和在泉州时一样?
令芙将写好的几封信交给他,笑道:“阿兄不必为我担心,嫁来上京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只管替我守好泉州的家业。”
柳慎微微叹了口气,知她心中有数,也不再多叨扰,临走前像是宽慰她一般,随口道:“永安侯府有陆寅在,自是荣贵非常,你是他亲自替弟弟迎亲接来的弟妹,以后在陆家也不会有人敢对你不敬。”
直到义兄走后,令芙携女使到自己院子中去见秦嬷嬷时,回想起他最后无意间所说的那句话,仍是忍不住手心发凉。
陆寅,她夫君陆三郎的同胞长兄。
她从未料到过陆家来泉州迎亲的人会是他,更不会料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