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的路上,虞幼真跟赵瑞心说了她的决定。
赵瑞心伸手摸摸她的额发,“好孩子。”她沉默片刻,又说,“回去跟爷爷说一下这事儿吧。”
她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车开到医院时,约莫是晚上九点多,不算早但还不算太晚,虞老爷子应该还没休息。
虞幼真敲开病房门:“爷爷。”
虞老爷子是还没睡。他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这两天好了一些,现在还算有精神,看见她俩来了,他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他笑着朝虞幼真招手:“系真真呀,快快到阿爷度嚟。”
虞幼真听话地走过去,坐到病床旁边的软椅上。
虞老爷子问:“咁迟咗,你哋点会突然过嚟啦?”
“系有件重要嘅事,我想第一时间同您说。”虞幼真主动说。
虞老爷子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并不催促她,只是耐心地等她说。
她垂着眼,细致地给虞老爷子掖被角,过了会,她才轻声说道,“阿爷,我谂住结婚啦。”
听到这句话,虞老爷子嘴角的微笑凝滞住了,他下意识抬起眼看向赵瑞心,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前段时间赵瑞心是和他说过联姻这件事,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但并没出言反对。
“同恂之吗?”虞老爷子沉声问。
“是。”虞幼真回答道。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虞老爷子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衰老而低哑,带着病中的孱弱。
“呢个系出于你意愿吗?”
虞幼真点头,说:“是。”
虞老爷子沉默片刻,又问道:“钟意恂之?”
他已经很苍老了,目光浑浊,但他看着人的时候,仍然锐利,令她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当然,她也并不打算隐瞒她最亲爱的爷爷,从前不会,现在和以后更不会。
于是,她轻声回答道:“我对佢冇嗰啲钟意。”她对他是亲朋的喜欢,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有冇钟意嘅人?”
“都冇。”她垂着眼回答。
她的脸型轮廓柔和,像赵瑞心,但眉眼却像极了虞修贤,透出股倔强的意味。每次看到她,虞老爷子都会想起故去的次子。
“婚姻唔系细蚊仔煮饭仔,你真系谂清楚?”他最后这样问道。
她缓慢地眨眨眼,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长叹。虞幼真抬眼,爷爷正注视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眼中却隐隐闪着一点朦胧的泪光。
“系佢都好。”虞老爷子喟然道,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笑了笑,“……都怪阿爷呢副身体冇用。”
虞老爷子早年白手起家,干过不少粗活累活,手掌粗粝,宽厚且有力,而现在放在她头顶上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幼时她念诗,诗人嗟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那时年幼,她还不懂,此刻她看着老爷子脸上松弛的肌肤,和颧骨上的老人斑,终于没忍住鼻尖一酸。
“阿爷,你唔好咁讲……”她覆住老爷子放在床榻上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了握,“阿爷你会好起身嘅,都会好嘅。”
虞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瞧着她笑,然后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几大嘅人,仲喊呀?(多大人了,还哭?)”
在长辈那儿过了明路,两人的婚事这就算半敲定了。第二天,温恂之的姑姑敬雁就来登门拜访了。
温敬雁现年五十许,一生未婚未育,对温恂之视若己出,自温恂之父母过世后,姑姑温敬雁就是他在温家最亲厚的长辈。
她来的时候,虞幼真已经去学校上课了,没碰着,是赵瑞心接待了她。
等晚上虞幼真回家,赵瑞心叫住她,把一个木匣子和一沓纸一起递给她。
虞幼真有点茫然:“这是什么?”
赵瑞心:“你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虞幼真看她一眼,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先打开那木匣子,入手挺沉。木盖子翻开来,露出里边黑色的天鹅绒的底子,还有上边卧着的一支碧水一样的翡翠镯子。只这一眼,她惊诧地看向了赵瑞心。
“……妈妈,这个是月贞阿姨的手镯吧?”
赵瑞心点头说:“是。”
“那怎么拿过来了?”虞幼真小心翼翼把手镯放到桌上。
“你敬雁阿姨说,这是恂之的意思。”赵瑞心观察着女儿。
虞幼真端详着那支手镯,心情复杂。她对这手镯印象深刻,这是温伯伯和月贞阿姨结婚的信物。李月贞还清醒时,常戴着这支通体剔透的帝王绿手镯,她在她的手腕上摸过很多次。
李月贞见她爱不释手,常笑眯眯着伸着手让她摸,扭头跟赵瑞心半开玩笑说,让小幼真给她女儿,她把这手镯送她;又说,要是不能当女儿,当她儿媳也可以。
李月贞的音容笑貌好似还在眼前,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而且令谁也没想到,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如今竟然成真了。
虞幼真轻轻叹了口气,垂眼又去看另一沓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结婚安排,还用红笔圈出了对应的时间。
看着看着,她细细的眉毛拧起来:“这时间是不是有点赶啊?”
这上面安排的时间非常急,所有流程能在一两个月内全部走完。她没结过婚,不清楚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看长辈们操持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准备的。
她迟疑道:“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