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百人。
还有人。
他在礁县内留了三百人。
鲜血在雪粒中蜿蜒,离开他的身体。冻结的雪地贴着他的脸,指尖三寸是脱手的刀。细如盐粒的白雪疯狂掩埋尸体,狂风无法令寒冷压住血腥,血气在风中搅成旋涡,夺去每一个人的呼吸。
手指终于够到那把刀,梁风紧紧握住,蜷缩身体撑刀站起来。
尸体交叠横陈像是吹落的枯枝,了无生气,颜色都与大树融为一体。
他抬起刀,雪粒扑在刀面。他冻僵的手指捏住刀刃,被无数喉间与胸膛的炽热鲜血浸泡的刀刃,此刻竟有些温热。他捏着刀,像是捏着眼前躺在森林里所有尸体的一生。
右腿断了,肋骨断裂一条,或者两条,大小伤口无数,还有最后的二十几人,他全都失去了。
目标是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后来天色变暗,狂风起来,林子里几乎一片漆黑。他数不清这一夜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不断有人提刀向他冲来。
同伴的尸体、他亲自提拔的下属与副将,不断地压在头顶,越杀身体越僵硬,直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
“将军......”
声音唤回了僵硬的神志,腥风混沌处,桑极推开身侧碍路的敌方尸体,爬起向他跑来。
手里的刀一下子握不住,右腿的疼痛忽然难以忍受,狂风却拨弄着他,令他无法倒下。
“桑极......”
这场厮杀中,桑极始终防守,保全体力,保证至少留下一人,能带着活着的梁风离开雪山。
可桑极身上也有很多刀口,血流不止,在厮杀停歇的第一刻跑来,告诉他,他没有失去全部战友。
桑极扶着他在一棵极粗的大树旁坐下,砍下四条树枝,包住梁风的右腿固定。桑极拖来几条敌尸,割开尸体的上衣,将其中两条尸首摆成夹角向着梁风,再不断垒高,直到堆出半人高的尸墙。两面尸墙与背后大树形成一圈,遮挡风雪。
桑极也进到三角的包围圈中,拨出一小堆割下的衣服,摆上树皮与细枯枝,用随身两块小火石擦火引燃衣服。但即便有尸墙挡风,风仍是很大,擦不出火星。
“桑极......”
“将军,不能睡。”桑极专注于擦火石,“烧完这些衣服,天就亮了。”
可他感到越来越冷,风小了后,被冻僵的伤口渐渐疼起来,失血过多,头很晕,想睡觉,睡着死去也很舒服啊。
黑暗中出现一点光亮,转瞬即逝。
亮光逐渐变大,膝盖感到了温暖。梁风睁开眼,看见那簇燃在衣服上的火苗。火焰被狂风吹得危在旦夕,焰头几乎脱离根部,颤颤巍巍却并未熄灭。
他浑身松懈,脑袋往树上一靠,“死不了......烧完衣服是天亮,我睡醒,也是天亮......”
他睡着了。风雪刮了一夜,在森林,在脑海,从悲鸣到哀泣,他清醒地听着大风缓慢平息,他却睁不开眼。
嘴里送进冰凉的水,是桑极在喂他。意识浮沉之际,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他睁眼,看见两侧缓慢前移的山峰。桑极用数件衣服绑成了一块大布,拖着他一点点走出山谷。
“桑极。”
桑极停下,回头看他。
他站起来,与桑极并肩扶持,一起扯着脚步离开山谷。
“他们的身体,要带回去。”
“是,将军。”
万幸的是,直到离开山谷都未再刮起风雪。山脚下,入山前留下的马匹甲胄和部分干粮还在原地。昨夜的风雪在山另一面显然没有刮得十分厉害,甲胄只被雪埋了一半,而穿它们的人却已不在。
他的马,漆黑浓厚的毛发,此刻抱起来格外温暖。桑极就地取火煮粥羹。热乎乎吃了一碗,梁风坐在粮食上,由马匹拉着返城。
他要见太守,要见到留在城中的三百士兵,他要为战友收尸,也要命令太守掩埋那堆刺客的尸体,否则大雪消融,极易引发瘟疫。
至于这起事件,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查。
太守府中,梁风冷漠地看着沛郡太守急匆匆出现。太守外表情绪不露,额上却流下冷汗,气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变得紊乱,像是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
太守状似很着急地传令大夫,梁风只顾唤来此程携带的另一位暗卫——赵二,赵二同时是余下那三百人的领队。
听着赵二报告全队尽安,梁风总算松了口气,原本担忧太守趁他不在会对他留下的人下杀手,现在他能放心了。梁风立刻睡了过去。
身上的伤比他以为的严重,失血过多、体温过低、麻木都导致很多伤口的疼痛他感受不到,还以为就断腿严重一点。待他醒来,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桑极密切地监视沛郡太守。沛太守有所察觉,三天里极尽全力地照顾梁风,为梁风安排好一切养伤所需。
梁风看得出来,因为他身边始终有赵二守着,太守无法再下杀手,于是转而对他好,试图讨好他。
梁风默然以对,他决定先好好养伤。他要查的不只是这场雪山的埋伏,而是背后令朝廷与沛郡都想杀死他的真正原因。
更何况,出征前,皇帝提醒过他,此程有何发现记得备好证据直接呈上。
他不相信这件事会和朝廷无关,他与沛太守互不相识,沛太守怎么会想杀死他。反而是相府或皇帝决定此程仅带兵一千时,他就该起疑心了,人少才好下手。而且,最初时太尉还提过一百兵。
整场雪山的埋伏中,唯一的变数是桑极。这是最近才到他身边的暗卫,不管是皇帝还是相府,都不知道梁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