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才刚过,夜色正浓。
平安备好马车等在皇宫门口,正吩咐人把焦勖准备的两口檀木箱子抬进车里。
朝云郡主今儿要出宫为旧友送行,主子把陪侍的差事指派给了他,这两口箱子里装的都是郡主要赠友的礼物。
这朝云郡主心思也怪,放着宫里那么多宝贝不挑,非要去宫外寻礼送人,她自己又不方便出宫,就把这事托了叫主子去办。原本这事倒也平常,叫平安讶异的是自家主子的态度。
若是往常,宫里主子们吩咐下来想要什么东西,主子应一声,无非就是列个单子指派他们这些手下人去寻来便是。这回主子却是一反常态亲自去宫外置办的。
若说主子是有意讨好巴结朝云郡主吧,东西备齐主子反倒又不声张了,还是打发的他去回复朝云郡主请郡主核验,没半点要在郡主跟前讨好的意思。
平安觉得,自家主子对这朝云郡主的态度,很微妙。
有关朝云郡主的事,主子分明很上心,但一见着郡主本人,主子又似乎有意避让,完全不复素日的八面玲珑。
总之,平安看不懂。
正张罗着,觑眼瞥见有火光朝这边过来,平安估摸着应该是朝云郡主来了,脸上立马堆满笑,提了盏灯笼殷勤地小跑着迎了上去。
“一会儿我先送你们到左长史那儿,金总管备了车,你们天亮再出城祭拜,也不会太惹眼。傍晚咱们再一道回宫。”
赵琦这话是对文竹和修德说的。
文竹原是京城人士,少时因父兄获罪被抄家罚没为奴,才辗转去了陆州。
半生漂泊,亲人俱都已化作了枯骨一架,好容易重回故土,趁着今日能出宫,赵琦便让她回去祖坟拜祭拜祭父母兄弟。
正说着话,余光瞥见郁离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又转到了文竹和修德身上,一副惊奇又不好意思紧盯着看的纠结模样,她心里不由好笑。
昨儿夜里临睡前,文竹冷不丁地告诉了郁离她和修德的事,本意是想让郁离有个心里准备,免得她今日带着修德一道回去祭拜父母时郁离大惊小怪。
郁离这迟钝的丫头不出所料地惊呆了,唰地从床上弹起,一嗓子嚎得整个仁寿宫都差点听见了,还把后脑勺嗑出了个大包。
文竹自然也注意到了郁离那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她扬了扬眉,所幸大大方方地牵住了修德的手,十指紧扣地朝郁离扬了扬。
郁离眼中的好奇被震惊取代,大眼睛倏地睁得滚圆。
牵手了牵手了,两个人牵手了,文竹姐姐真的跟林公公在一起了。
郁离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目光觑到修德转过脸朝自己温和的笑了下时,不禁耳根一红,忙收回视线。
赵琦和文竹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
郁离心思单纯,做事也是直来直往,藏不住事。这是她的优点,但因此也容易鲁莽。
京中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众多,郁离又是在陆州跟她野惯了的,赵琦嘱咐完文竹和修德,又单独叮嘱了郁离一声。
“京里不比陆州,出了宫之后凡事三思而后行,别太莽撞,容易吃亏,明白吗?”
“我都听文竹姐姐的,郡主你就放心吧。”
赵琦正欲点头,平安小跑着已经近了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奴婢平安,恭请郡主金安。文竹姑娘好,郁离姑娘好。”
平安嘴甜,请完安笑着顺道问候了一声站在一旁的文竹和郁离。天黑,灯笼能照清的地方有限,平安问完一圈好才看清与文竹错身半步站着的一身青色长衫打扮的人原来是修德。
他忙又躬了躬身:“林公公也在呢,公公好,瞧属下这嘴笨眼瞎的,倒把您给落下了。”
修德是宁王府时就伺候赵琮的老人,如今又在司礼监顶了个秉笔的缺。平安私底下虽是焦勖的人,名义上领的还是司礼监的差,对修德自是比文竹和郁离又要恭敬三分。
他只以为修德是赵琮吩咐来随侍赵琦的,是以见到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修德笑着略一颔首,转身同赵琦说了一声,和文竹郁离一道先带着身后抬着两口小箱子的杨威杨武兄弟去安置打点去了。
平安顺势瞟了一眼,箱子虽不大,但看着挺沉,心底有些纳闷,郡主不是让主子备了礼了,怎么自己又弄了两口箱子。
不过到底是赵琦的私事,他也不敢多问,脸上笑着殷勤道:“这才四更天刚过,郡主夜里也不知合过眼没,马车上铺了凉席和褥子,到地还得一个多时辰呢,奴婢先伺候郡主到车上养养神可好?”
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尽管平安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殷勤和讨好,赵琦也没怎么厌烦。
她借着灯笼里或明或暗的那点光,上下打量了平安两眼,细眉细眼的一小孩,长得很是讨喜。他脸上的笑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宫里讨生活哪里会容易,她祖母当年还算个主子,尚且要处处看人眉眼高低,在宫中过得也分外艰难,更何况这些为奴为婢的。
赵琦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地问道:“焦大人回宫了吗?”
岐王和张振叛乱的事闹了将近三个月,战火从京畿一路蔓延到山东河南等数省,牵连进去的人自然少不了。
庆功宴过后没两天赵琦便见不着焦勖的人了,一来他有意躲着她,二则是东厂最近奉旨抓了不少人,他忙着审讯看押在狱的人犯,除了回宫向琮儿复旨或奏陈事宜外,便一直在宫外。
平安不知她何故忽然问起焦勖,只是赵琦是主子,语气又太过自然,他便也没多想,脸上堆着笑,恭恭敬敬地回道。
“回郡主的话,还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