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隐约听见了唱曲声,还有女人瑟瑟发抖的哭泣声。
曲声婉转动听,泣声……啧……有些难听。
她努力睁眼,隐约看见了满目的红——那是人被活活打死后淌出来的血。
曲声渐渐远了。
安陵容终于睁眼。
此时夜幕深深,她大抵是坐在轿子里,她听见轿子外太监“啧”的一声。
不知怎地,她又开始哭了。
恍惚中,她惊觉那难听的哭声原来是她发出来的。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被人请下轿,太监用怜悯的目光看她。
她不是小主,她不是人,她是皇帝的玩意。
她是个让皇帝觉得扫兴的玩意,于是她被皇帝完璧归赵。
原来又回到了这个时候。
安陵容眨眼,把泪水挤出来,旁若无人地跨过门槛,走进了殿里。宝娟的眼神里隐有轻视,但她仍然迎上前,想要搀扶安陵容。
安陵容的手搭在宝娟腕上,忽然停滞不前,定定看了宝娟一会,然后慢慢倒在宝娟怀里。
她说:“我不想活了。”
宝娟将她半推进室内,回道:“妃嫔自戕是大罪。”
安陵容不再说话,沉默地脱鞋上床。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好像不可控地睁不开眼。
她听见有人说:“太医不肯来。”
——也只听见了这句话。
她睡了两天一夜,醒了才知自己大病了一场,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医院学徒。
学徒面容平凡,身形削瘦。
然后,她在宝娟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倒进了学徒怀里,像个疯子一样幽幽开口:“只有你肯救我……”
宝娟内心尖叫,她想说:不是的!不是这个学徒救你!是皇后娘娘吩咐他救你!安小主疯了!疯了的女人会被关进冷宫,而皇后绝对会顺势将她和安小主一起送进冷宫。
宝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手试图拉开安陵容和……那个学徒。
她不再掩饰地抬头去看安陵容,一时竟有些恍惚。
安小主竟是如此美貌的吗?宝娟心中疑惑,看向学徒,学徒也怔怔看着安陵容,那形态既像被安陵容的动作所震,又像被安陵容的美貌所慑。
迷迷糊糊中,宝娟似是想起了什么——安小主确实如此美貌。
可美貌不是安陵容趴在野男人怀里的理由,宝娟强颜道:“小主病糊涂了,快上床歇歇吧。”
安陵容抬首看她,妙目含泪:“我倒情愿病死在这宫里。”
安陵容无宠,甚至被皇帝完璧归赵,明瑟居的日子便不好过。饭食不仅送来的不及时,味道也极差。明瑟居的银钱来源如今全靠宝娟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再托同乡的小太监带出宫卖掉。
安陵容并不在乎这些,她不再调香刺绣再将成品卖掉,她在宝娟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将富察贵人养的花吃下。
宝娟绝望地瞪大了眼,旋即左右张望,未见到人,忙松一口气,悄摸摸哄走了安陵容。
安陵容的病似乎更严重了一些,宝娟不敢让她见人,托一条船上的学徒给安陵容告了病。学徒应该是喜欢上了安陵容,答应得很干脆。
可只是一错身的功夫,安陵容便趁她不注意吃了花。
宝娟暗恨,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除非安小主病死,否则她还不如和安小主一起进冷宫算了!
这日,宝娟又没看住安陵容。她找遍了延禧宫都找不到安陵容,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安陵容总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自己没疯。她避开宝娟,向御花园去。
她穿着一身破旧泛白的旗装,头上未戴任何饰品。她如今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戴出来的首饰。
她坐在假山后吃偷来的牡丹花,吃着吃着突然听见了男人的声音:“朕不忍苛责。”
他竟然不可苛责。全都是鬼话。
他分明是世上最苛刻的人。
安陵容永远忘不了自己被祺贵人毒坏了嗓子后,靠苦练冰嬉重得皇宠。明黄的床账里,她嘶哑的声音唱着《采莲曲》,皇帝盘着串珠,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夸她唱得好。
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恨,也没人在乎。
安陵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培盛一惊:“谁?”
皇帝扬手,带着一群太监越过假山。
一神妃仙子正坐在泥土地上,见他过来仍不紧不慢地撕花瓣吃。美人身无锦绣,却仍然美得惊人。
这是哪个宫里的小主来偶遇皇上了?又是乾清宫的哪个小太监将皇帝的行踪泄露了出去?苏培盛心下思量。
皇帝愣了一会,上前拉住安陵容的手。美人的手也是美的,皇帝暗叹她无一处不精致,语气更加温柔:“你饿了吗?”
安陵容瞧皇帝一会,忽然狠狠甩开他的手,打他手腕,将零散的花瓣洒在他脸上,而后越过他径直离去。
这倒是个有气性的美人。
皇帝不禁哈哈一笑,也乐意和她玩些情趣。他带着一群太监跟在安陵容身后,慢慢跟着她进了延禧宫的偏殿。
皇帝侧首问苏培盛:“这里住的是?”
“呃……这里住的是安答应。”苏培盛低头恭敬回道。
皇帝嗯了一声,又自言自语:“她甚是不错!”
皇帝进了殿,宝娟早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战战兢兢给皇帝请安。
皇帝有些不满,如此美人竟只配了个如此不入流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