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郡王终于发现:她真的不会救他。
他不再伪装,痴痴扒上首甲板,仰视这张美人面,解释道:“安嫔娘娘,小王只是……”
安陵容蹲下身,捧住果郡王的脸,打断他的话,慢慢吐字:“皇上多疑,怕你和他争皇位,你若死了,皇上会很开心的。”他额角上的水滴在她掌心。
这并不像一个疯子可以说出来的话。
果郡王蹙眉,有些不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安陵容悠悠道:“鹂妃就是靠这首歌得宠的,皇上最爱听她唱歌了。黄鹂唱歌多好听呀,皇上多爱鹂妃呀,给她的封号都是‘鹂’字。皇上/他呀,爱惨了鹂妃。”
皇帝没有鹂妃,何谈爱惨了鹂妃?果郡王凝眸。
安陵容看了他一会,忽然歪着脑袋,好奇问他:“王爷,你怎么在水里泡着?不冷吗?”
不冷的……
果郡王叹气,又想明白了:她是皇帝的妃子——一个疯了的妃子。她只是被皇帝逼疯了。
想到这里,他难以控制地垂首歉然道:“是小王自己不小心踩空落了水,还请娘娘……拉小王一把。”
安陵容言笑晏晏拉起他:“水冷,王爷快上来吧。”
这就是一个疯子。
他为什么不怕她?他应该怕她的。可她太美了。
果郡王甫一爬上船,船受不住重量,猛地晃了晃。安嫔身子不稳,扑进他怀里。她很快离开他,怯怯抬首,美目含泪:“被皇上看见了,咱们会死的。”
果郡王很难不顺着她,眷恋道:“好,我小心点。安嫔娘娘……让小王送您回去吧。”
他浑身湿着,却甘愿为安嫔摇桨。
船刚靠岸,却见一蓝色身影缓缓从柳树后走出来。果郡王一愣,嘱咐安陵容小心藏在竹帘后。看见来人是弘历、安嫔的养子,才松了一口气。
弘历厌恶温宜,不爱参加她的生辰宴,露一面送了礼便假装去找弘时温书离了席。弘时蠢笨,总缠着那个卑贱的婢女。弘历便带着小太监来湖边背书。谁知竟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他只可惜果郡王没有淹死在水里。
果郡王见弘历一手背在身后,也不知在岸边看了多少,眸光微闪。
弘历冷冷看他,缓缓俯身,凑近他耳边,警告道:“十七叔,你该死。”
说完,又一手拉起安陵容:“额娘,你是皇阿玛的妃子,最该安分守己。”安陵容被粗暴拉上岸,一时不稳差点将他带倒,站稳之后就要打他,却被他掌中一支半枯的玫瑰吸引了心智。
弘历将玫瑰放到安陵容掌心。
安陵容低头轻嗅:“玫瑰好香呀。”
竟不像养子对养母的样子。
果郡王忍不住嘱咐弘历:“她是你额娘,你不能欺负她。”
弘历再次躬身低首,慢慢靠近果郡王,猛地将刚呛过水的果郡王拉入水中,然后淡淡站直身体,吩咐身后年幼的小太监:“果郡王失足坠水,还不快救果郡王。”
天生神力的小太监听令将果郡王的脑袋按进水里。
果郡王被迫大口大口吞下湖水。
小太监凑近他耳畔,轻声道:“王爷,你这个人,这份情,本身便是会害人的。”
温宜生辰,果郡王醉后乘兴划船,意外落水,喝多了水,大病了一场。
安陵容已经不记得果郡王了,听到果郡王大病,罕见地、短暂地可怜了他半柱香。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可怜他。她也不去想。
她如今爱刺绣、爱焚香。皇帝宠她,一月里有半月都来看她。安陵容不喜欢皇帝,不喜欢他走后自己被哄着喝下的避子汤,喝完一碗,总忍不住抱着采蘋,一遍一遍诉说:“如今只有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关系。”
一个绝色美人被皇帝逼疯,又被皇帝如此对待。采蘋心生怜惜,一遍一遍安抚她:“娘娘,采蘋会一直陪着你的。”
才吃过午饭,皇帝又来了。安陵容趴在桌子上发呆。
皇帝走近,垂眸看她,面无表情道:“你父亲弄丢了西北银粮。”说着摸她脸的手突然向上,捏住了她两颊,“朕才准备给你抬旗。”
“可你父亲……实在太不争气!”
皇后劝他不要一意孤行,皇帝偏要,可她的父亲竟然弄丢了西北银粮,皇帝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安陵容疑惑道:“你可以杀了他。不能杀吗?”
“那是你父亲。”皇帝松手。
“杀了他……杀了他!这样……我就只有皇上了!”她恨毒了她的父亲安比槐,就像她恨毒了皇帝一样。
至于她娘,她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更记不起要护着她。该护的上辈子就护过了,毕竟在那座宅子里,她娘……便从未护过她。为什么要爱那个男人?为什么不看看她可怜的女儿?为什么不护着她可怜的女儿?娘,陵容已经记不得了。
她闭眼,轻轻亲上皇帝。
皇帝默了一会,忍不住说好。
这是不应该的!
安陵容歪着脑袋淡淡提议:“可以放老鼠咬死安比槐。他实在太不争气了。”
皇帝闭眼应道:“好,朕会杀了他。”
这是不应该的。
安比槐的罪可大可小,若是皇帝愿意看在他是安嫔的父亲的份上,完全可以放过他。
可……安嫔希望皇帝杀了她的父亲。
而,皇帝应该照安嫔说的去做。
雍正二年,松阳县令安比槐,死于鼠疫。
二十四年了,安比槐终于死在了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