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只有有人更倒霉,于是就衬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了。
其实对待上面主子有没有尽心尽力,各人心里都有数,偷空躲懒算不得什么,可大家避着往四姑娘身边靠,却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进屋里伺候这个概念,其实就是意味着贴身伺候,做了主子的心腹。屋里的活又都是轻省露脸的,若是真想不干活的懒人,这样子往上爬才是更好的选择。
只顾着眼前的松快,自然是短见。
可惜芳阁的丫鬟婆子们看来,这倒是长远之计。
毕竟,谁不迷信点儿风水玄学?
越是他们这种显赫人家,暗地里对所谓因果福祸更是上心,下人也最信的。
和主子的差距越大,越容易生出所谓的投了个好胎之念;和外面的人差距越大,也越容易生出自己命好之感。
命好命坏,就是这么残酷冷漠,所有人都想命运善待自己,于是拼了命地想要算命知命,想要逆天改命。
而逆天改命太难,不如所谓的香火供奉来得简单。不仅是要所谓的神鬼魔佛眷顾自己,还要远离那些苦命的人。
怎么偏你这么倒霉?可知是个不得眷顾的。而霉气又是无声无色的,连有没有传染都看不出来,比时疫之气还要难以预测。
阮静思就是这么一个主子,是没有什么倚仗的庶出,是不得长辈宠爱的女儿,还是自带天命不祥的倒霉人。晏氏能照顾多久呢?现在不过是养个女儿新鲜几日。做她的下人,就像是每天在路上摔了个狗吃屎,被所有路过的人嘲笑。
因此,常进屋伺候的不过就是茜草、苏木,加上奉茶的铃铛。
铃铛也是个外面买来的粗使丫鬟,几两银子就卖了她的命,只想在阮府里踏踏实实站稳脚跟,不敢有一丝半点儿的错。
但是和她同样命运的小姐妹可就不这么想,阮府素有宽待下人的名声,从不轻易发卖奴仆。凭着四姑娘再如何,左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做些粗使的活,照样领着这么多钱的月例,都比外面儿好。于是今日自然也是早早地睡了,一起当值的婆子都睡了,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除夕礼节?
她们顾不上没关系,被人叫起来伺候也没有关系。
静思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闹剧,让茜草拿出本子来,一个一个地点名,一个一个地念,苏木和铃铛伺候着她洗脸,她听着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从水中抬起头来,擦干净脸,看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已经站得规规矩矩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进阮府,为一道洗手的工序而暗自惊讶的乡野姑娘了。她习惯了这些繁复精致的规矩,习惯了这些下人的伺候,习惯了这些华服美饰的簇拥。
她习惯的速度比她想得快许多,在那场高热之后,她就已经把这些当作理所应当的事情。
比她在赵家庄开始习惯忍饥挨饿的速度还要快,大约享受就是令人沉迷。
而她已经为下面伺候的人不尽心而烦恼了,尽管实质上她们并没有带给她什么麻烦,只是没有忠心地为她考虑,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给自己偷了不少便宜。
她们对静思,其实比赵家庄的赵庄头、赵山、赵山家的等等,都要好了。
但是静思知道了,是不能这么算的。
这么算,整个阮府就没了规矩。静姝再怎么是个体贴的淑女,静期再怎么是个大方的姑娘,可下面的人犯了错,她们处理起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听着茜草念到了尾声,静思笑道:“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总是这样,背着人传话传得光明正大,当着人就唯唯诺诺不敢言,她们和那个陈婶子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是衣着比那位要更体面些,说话要更尖刻些,见识要比那位丰富些。
还有就是,胆子要大些,还是有些狡辩之语可说的。
某婆子思来想去,看了看伺候的茜草和苏木,道:“姑娘,若说犯错失误,也是人人都有的事,姑娘既让茜草姑娘写了下来,自然是有理有据的,这我们不敢不认。只是姑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光记了我们,那茜草姑娘和苏木姑娘,难道就没个犯错儿的时候?”
“你说的有理。”静思点头道,“虽说她们是母亲那里调理好的,母亲觉得她们行事妥帖,这才让茜草姐姐和苏木姐姐来照顾我。可人无完人,她们也不是没有犯错的时候。可是……”
她用了口茶,话锋一转,道:“两位姐姐是伺候过母亲的人,她们有个什么错儿,却也不该我来罚。不如这样,你先说出来,我看看有没有凭据,若是有,自带你们去母亲那里分辨,她们这般辜负母亲的器重,真是不应该!”
一听到要去晏氏那里分辨,婆子马上就偃旗息鼓了。四姑娘和茜草姑娘手里的本子,先够她自己喝一壶的了,哪里还有机会攀咬别人?只怕是再得了一个不听管教的名声,任谁也不敢让她伺候了。
“不过你能提出这点来,倒是很不错。上面管教的立身不正,下面的自然是有样学样。可我瞧着,茜草姐姐和苏木姐姐平时伺候都很是周到,若有个什么错,当即认了,我便也一笔勾销了。可这些错儿,我倒是没见着谁认过领过,所以才让茜草姐姐一笔一笔记了下来,就怕以后冤枉了谁。你们如今没人说句反对的,可就是认了?”
“姑娘若是觉得我们犯了错,只管罚便是。拿了个本子做什么?今儿本就是除夕佳节,从未听说过有谁要打骂下人的,为了新年的喜气,宁可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姑娘毕竟是姑娘,要想在这个时候罚了谁,我们也不敢说什么的。”
然后就不用要自己的名声脸面了。善待下人是这些名门望族的一张脸,对下人的仁慈,就能直接昭示自己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