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转了过来:“难道你不想救她?”
“救……谁?”
她问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苍老,每牵扯一次喉咙,气管便如抽搐般,不住地喘气。
那张脸转回去,同样干净又利落的下巴抬起,点向前方。
她平复着气息,茫然跟从天使的视线,望向那片彤云。绯红光芒内,那云好似烧开的湖面,从中心向外,云气翻滚四散。在阳光照耀下,像极了绚丽至极的晚霞。
只是这片晚霞的颜色……
一幅画面跃入脑海。
遥远得好似前世的记忆,又鲜活得似乎刚刚发生。
她蓦然看清了彤云中心的那张脸。刹那间,她的心不再平静,耳中所闻也不再寂静。引擎轰鸣声,彤云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山风越过峡谷的呼啸声,以及从脚下传来的好似穿过亘古时光传递过来的山崩地裂声……
那是死涧里的声音,是死涧里,被人称为魔鬼游荡的声音!
她豁然低头,目光扫过尖窄的船头,扫过绑着各类吊索的船舷,扫过黝黑的甲板,扫过操作台上安静得好似不存在的操作员,最后,停留在天使脸上。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一张陌生的脸,也不是陌生的声音。这个天使,她曾经见过一面,在父亲带着她去聊安时,去米上将家里拜访时,她就见过!
米岸之女,米芳!
她还没死,她还活着。但是……
她踉跄地扑到船舷上,望着彤云中若隐若现的面孔,用沙哑老迈的嗓音喊道:“柳期……”
剧烈的咳嗽阻止了第二声。
她无力的伸出手,可那枯瘦的五指,自然碰不到远在数十米外的人儿。
好在脚下忽然震了一下,浮艇驾驶员像是体恤着她急切的心情,开动浮艇,贴着彤云滑过,缓缓靠近中心的那个人。
不,那不是一个人,那只是一个头颅,一张双目紧闭的扭曲面孔。而船下一寸一寸碾过的彤云,就是她不断狂化的身躯。
绯红如雾,随着距离渐渐靠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柳……期……”
李清雅半个身体艰难地探出船外,试图去摸看上去犹然稚嫩的脸。但她做不到,浮艇太高,而她,又太虚弱。
“你不想救她?”
天使的声音又问了第二遍,米芳的白色皮鞋出现在她身边。
“想,我想……我要怎么做……”
每一个字都让李清雅抑制不住地想咳嗽,但她忍住了,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才抽着长气猛咳出声。一片血从她嘴里喷出来,溅在漆黑的甲板上,霎时隐没痕迹。
米芳弯下腰,短发如刷,垂在她干净的脸颊两侧。她淡粉色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李清雅的眼睛——李清雅身上唯一还年轻的地方,而后,她的视线缓缓下垂,停在李清雅枯皱如鸡皮的颈根。
“你知道怎么做。”她说,“你是整个卯泰,唯一有钥匙的人。”
李清雅目光一怔,止住了咳嗽,颤抖地收回手臂,摸索出领口内的项链。
钥匙……无名成员的信物,她的钥匙……
她握起项链上的日月吊坠,问道:“怎么做?”
米芳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她的拳头,轻轻一扽,项链便从李清雅脖子上断开。她两指捏着项链,让日月吊坠晃荡在李清雅眼前,只见吊坠中心那一抹黄色好似在呼吸一样,规律地收缩膨胀起来。
她说道:“无名的誓言你还记得吧?让她加入无名,便能救她。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能成功。还有,失去钥匙,你会死。”
米芳把吊坠放入她掌心,淡淡笑道:“我不会强迫你,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李清雅看看吊坠,又看看她。她不怀疑米芳说的话,但她不信任她。
上将的女儿,黄金的妻子,这个本该活在舞台中心的女人,在这么多年中刻意隐没在角落里,却出现在此时此地,不但知道钥匙的存在,而且知道无名的誓言。
在李清雅的印象中,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
但很显然,她很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很危险。
“友情提醒。”米芳闭上眼,似乎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某种东西,睁眼道,“她最多还能坚持一分钟。当然,承受这么多这么强的异能,以她的年纪,能坚持半小时算是奇迹中的奇迹。”
米芳又露出那个浅淡似无的笑容,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只杀一个孙元一,柳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之所以彻底失智,是因为帮卯泰清理了七百个变异种军团,换言之,她救了卯泰所有人。当然,没到最后一秒,也不能说她彻底失智,毕竟她在最后时刻跑到死涧里,就是担心自爆会殃及无辜。噢……”
她抬腕看向手表:“不好意思,多说了几句。还有三十秒。”
话音未落,四周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越发急促起来。
李清雅不由握紧吊坠。
只听米芳竟又说道:“反正你也活不长,再多提一嘴。茶馆和旅店那几个老人都已经被黄怀处死,但你不用担心,柳期已经帮你替他们报仇了。二十、十九、十八……”
李清雅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个撞开货箱的绯红身影,想起了柳期在热情的李叔张姨面前,下意识躲开视线的害羞模样,想起了那个藏在电梯下跟着自己的小女孩,脸蛋上东一团西一道的油污,想起了柳期接过自己送的舞服,真诚地说“谢谢”,想起了她守在床前,低低地说“对不起”……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