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玉抬了眸,喃喃重复:“后来?”
“当初陪着书茵回家的后生又来了一趟,在院门口痛哭一场,说前阵子筹上了曲老太太要求的彩礼钱,左等右等却没等到曲家叫他来接人的消息,自己找上来才知道人没了……那年轻后生一时想不开,回去的路上竟也投了河。”
老爷爷浑浊眼珠落下两行清泪,颤抖声音含着痛苦与愧疚:“我这才想明白,那天书茵兴许是知道了什么,知道她妈收了彩礼钱也没打算让你们真的离开霞山镇,想带着你逃离这儿,要不是我给曲家的人指了路,说不定书茵也不会被逼得没办法跳了河……”
姜文玉面色煞白,脑海如重锤敲击嗡鸣不止,说不出话来。
“后来有重新分地的机会,我们往山底搬了家,离曲家远远的,但这些年我常常在想,要是那天我没给曲老太太指路,书茵抱着你是往河边去了,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害死书茵和她的孩子,还有那找来的年轻后生的,也许是我…………”
厚重乌云黑压压地凝聚在天边,几道闷雷声响起,有冰凉的细雨飘落。
“这些话我压在心底太久,没有半句假话,”老爷爷道,“曲家这些人作孽太多,沾上不会有什么好因果。好孩子,带着书茵那份儿走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低啸的风声愈加急促,吹动枝叶哗然作响,显得竹林间空荡死寂。
姜文玉神思恍惚地站在原地,只觉胸间像空出了个虚无的黑洞,茫然地想,她本打算去曲家问什么来着?
哦,是那张毕业照——二十岁的曲书茵扎着长辫,笑容灿烂明艳,与身边一位眉目俊朗的男同学亲昵地靠在一起,十指相扣。
她托顾亭渊介绍的那位私家侦探去找了资料,辗转打听到了当时的曲书茵和照片上那位同学发展了恋爱关系,还争取分配去同一个学校教书。
在毕业前的一个周末,曲书茵带着那位同学回了家,只是在那以后,其他老师同学再也没听到两人消息。
那时联系方式匮乏,纸质档案保存不当,现在也找不到那人更多的信息。
她预示到了鉴定结果的那通电话,清晨出门时就带上了那张毕业照,打算以亲生女儿的身份理直气壮地质问——
他是谁?
他是不是陪着我的生母回了曲家?
曲书茵回家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真相是什么,她打算着先扰得曲家慌乱解释不得安宁。
只可惜,这些问题已没有了意义,随着流淌的河水和被谎言掩盖的真相在二十多年前一同沉入了深底。
银闪紫电生出无数分叉,轰然照亮了大半天色,滂沱大雨如银河倒泻骤然倾落,浓白雾气蒸腾氤氲,模糊世界寂静得只剩鼓点急骤迫切的雨声。
姜文玉站在竹林间,望向青石路尽头延伸而向的河流,一步一步缓慢往前走去。
朦胧水雾中,粗矮柳树飞舞着柳条,河面湍急翻涌,漩涡时隐时现,上涨的水浪扑上崎岖不平的石滩,缓慢地卷上姜文玉纤细的脚踝。
姜文玉站在雨中,浑然不顾被淋得湿透,直安静地望着翻滚的河水,冰冷寒意如跗骨之蛆侵袭全身,渗透进四肢百骸。
河水原来这么冷啊……
姜文玉想。
淋湿衣衫紧贴的单薄肩膀倏地被披上宽大的外套,驱逐了一阵冷意,接连不断的啪嗒拍打声在头顶响起,雨势好似也减小,姜文玉若有所感,抬了头。
一张黑色的厚实伞面挡住了落来的骤雨,撑出一角空间。
“姜文玉,下雨了,”熟悉声线自身后传来,低哑嗓音含着哄人意味,“我们回去了。”
姜文玉转过头,乌黑凌乱的碎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失了焦的眼眸含着一层雾霭,愣愣地注视着他,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下颌尖尖的,神色惶然脆弱,好似一枝被洇湿了花瓣就要折断的纯白栀子。
“顾亭渊?”姜文玉迷茫问。
“是我。”
顾亭渊持伞站在她身,伸了手臂隔着西装外套稳稳地揽住了姜文玉湿透了的肩头,半抱半推地带着她往竹林的方向走,黑色伞面在狂风骤雨中竭力地往她的方向偏去。
被懵懵地带着走了几步,姜文玉后知后觉自己身体打着细细的冷战。
顾亭渊也发现了,未置一词,只沉默地将姜文玉往怀里又拢紧了几分,穿着单薄衬衫的胸膛毫无缝隙地贴上她冷得像一块冰的后背,干燥温暖的怀抱如烈日晒过的滚烫巨石,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熨帖热量。
高大的竹林从两边斜交在顶端,层层叠叠的交织碧绿枝叶挡住了顶端的风雨。
姜文玉倏地停了步,仰头唤:“顾亭渊。”
顾亭渊跟着停下,眸色低垂注视着她,道:“我在这儿。”
“我今天知道了许多事,但最重要的……”姜文玉声音颤抖,瞳眸慢慢凝聚起一点细碎亮光,弯弯眼眸里闪着粼粼波光,笑着道,“我不是被抛弃的孩子,我的降生,是因为曲书茵对我的爱和期待。”
顾亭渊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湿红眼尾的一滴泪珠,轻应一声。
姜文玉伸手回抱住他的后背,埋头靠了上去,肩头轻颤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喉间溢出一道破碎哭腔。
细小呜咽声融进竹林飘荡的风雨声里,黑伞遮挡下两道身影紧密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