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且眼下春旱,应至而未至,夏汛将更难预料。
赵明德把朱笔递了他,“照你意思批复,明日议事会旁听。”
赵寰深深瞧他父王一眼,“是。”
朱批完一沓奏疏,赵寰还回朱笔朱墨,目光投在赵明德案上那只白玉药碗。
“您这是……又感了风寒?”
赵明德掠他,“又?”
赵寰微微蹙眉,“年前岁末那回。”
日日政务缠身,他不提起,赵明德都险些忘了,因着让他喝药,这小混账东西故意顶撞他,还挨了他两鞭子。赵明德“嗯”一声,算是回应。
赵寰心中怀疑,“真风寒?”
赵明德懒得理会,打发他回去,“明日起,每日议事会旁听。每日申时过来,替本王归分奏疏。若敢迟到,敢懈怠,我打断你腿。”
分明允了他明明方方参政,却非要叫人听了不舒快。赵寰一瞬而至的担心,顷刻化作烟云,平肃了面色,“儿子省得。”
至于,先前拿来砸他的那份——刘路从武阳驻地加急递至的请罪奏书,以赵寰位置,他绝不敢轻提。甭管他父王挑剔他也罢,实则看重他也罢,通通越不过君臣禁忌。
“王爷。”赵寰走后,赵吉重新端来一碗热药,撤走了那碗凉透的,“谢圣手再三叮嘱,您这回旧伤复发,非同儿戏。可不能……”
赵明德很不愿喝,却是怕了谢圣手与赵吉每日跟他耳旁念叨,皱眉,忍着非人能咽下的咸苦,一饮而尽。
赵吉忙奉上温白水。
赵明德略漱了漱口。
赵吉又奉上一罐金丝枣蜜饯。
赵明德嘴角微抽,拂开,“哪里学来的,当本王是赵三郎么。”
有其父必有其子。三爷小时候嫌药苦,非得有敏思丫头奉上的蜜饯,否则不喝。王爷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赵吉可不敢翻出来。他忍了笑,面容肃穆,半分未勉强,只把那罐蜜饯搁在案角。
赵明德凉凉扫过他,明厉目光又沉在了奏疏堆中。
良久后,他吩咐:“把常武院那份策论找出来。”
赵吉领命,神色略有所动。他知,今儿刘路从武阳驻地急递的请罪奏疏到了,动作干脆利落,舍卒保车,推了幕中心腹出来问罪,不等槛送上京,就地便斩了。
在武阳地动,魏相亲赴武阳抚民期间,据魏相所查,刘家除借军需严防对岸齐军,搬空了武阳周边府县粮仓以外,暗中还养有一批私军,趁着地动天祸,心腹下属正大肆招募流民,充实刘家‘营伍’。
魏相为何会分出心神,大力查探刘家私军……似乎,尚在京中之前,就已做了充足准备,集齐了各等功夫好手……背后若无三爷意思,无三爷的人马,他赵吉不信,王爷更不会信。
三爷心切,且借着庄家之手,把刘家私军一事,略略透给了左军庄迟知道,庄家暗桩一番查探,便也给王爷上了密奏。
只是千算万算,三爷未料到,王爷决心倒刘,是要刘家再无翻身可能,要替三爷坐稳世子位,万万全全的扫清障碍。这般打草惊蛇,全乱了王爷谋定。
刘家费养私军,必耗费大量粮草,王爷早有所觉。按耐至今,不过是缓缓渗透进去,待得时机,一朝连根拔起。此般……刘路以迅雷之势斩了心腹左右,编私军入前军,将所有罪过俱推在死人头上,只言失职难恕,以他身负军功,王爷倒不好彻底处置了他。
也缘由此,王爷才晾了三爷大半日。待怒气略消,得知三爷自觉跪在庭中,又心疼儿子,忙使了他抱奏疏出去,故意以谕命相激,激着三爷违命起身。
多年来,赵吉深知,仅仅王爷在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面对三爷常暴跳如雷,从不压火,便是深深偏爱。
王府三位公子爷中,大爷好大喜功、待下人严苛,私德着实难看。二爷沉冷稳重、有勇有谋,王爷看重,但王爷未在他策论中看到怀民仁心,一切皆以赵地利益在前。三爷胸怀乾坤,心载庶民,无需策论,仅凭西郊马场山后……今个聚在京兆府喊冤的那些村民,对‘魏三’的厚爱,已可窥见。
赵吉找出常武院那份策论,搁在赵明德手边。他想,若在十来年前,没有琅琊山会盟,未曾见千里白骨,王爷许是更欣赏二爷。
只在民不聊生,百姓恨着苍天不死后,王爷乃至他们方大悟,天下是万民之天下,有舟无水,百川干涸,不过另一种层面的全军覆没罢了。
此亦是,王爷欣赏汉地白王爷,既作生平对手又引为知己,却瞧不上齐地齐昌王之因。
赵明德从奏疏堆中抬首,拿了赵辙那份策论,出政事阁后,没去王妃章华院,直接到了刘妃的扶云阁。
他当着刘妃面,命人端来火盆,焚了赵辙那份策论。
刘妃面色煞白,摇摇欲倒。
“王爷……”
“本王今没有要他命,全瞧在父子情分上。若再敢肆无忌惮,你告诉他,让他试试。”赵明德冷道,“明日起,让他待在王府禁足,无本王命令,哪儿都不许去。前军副将一职,自有廷议推商人选。”
刘妃只觉惊天霹雳,保养得姣好的脸上血色尽失,“王爷!不……”这是彻底断了赵辙的路,绝了她母子俩、绝了刘家之命。
赵明德从非无情之人,否则凭他赵地之主,十来年间,他身边不可能寥寥几人,小六姨娘一走,王府后院中仅王妃魏氏和刘庄二妃。
“你若想过得安稳,便与刘家少些往来。即日起,也安生待在王府,不许随便外出。”
说罢,赵明德抬步离开。
刘妃落泪不止,双手紧紧扣在赵明德腰间,“王爷,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