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那不知该往哪儿瞥的目光一直盯着表。
“想把我唱给你听——”
不可能认错的,唯独这个声音,只需要一个音节就足以确认。
她还以为在点这杯Gimlet前已经跟他道过别了。
那个对着中控台问的问题仿佛终于在时隔四年后的今天得到了解答。
所以,真的能回到过去,是吗?
原打算直接逃跑的,却没忍住去抬眼确认一遍。
倒不是对身份的不确定,而是太想看了。
长发还是短发,模样还和从前一样吗,眼睛依然冰冷吗。
还在憎恶这个世界吗,有被别人温暖吗,手里是否拿着她的吉他。
仍是讨厌说话吗,什么时候开了嗓,指腹上的茧子照旧熟悉吗。
这一路上有没有见过比曾经的她更厉害的鼓手呢。知不知道没拿出最漂亮的样子告别,她多遗憾。
烟的牌子换了吗,会不会在想她时燃上一支黄鹤楼。
就让她静静悄悄地,从时间海里偷出一秒,像过去那样。
放心吧,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忍不住念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的。
明明想看的是他的脸,却被脖颈上的鼓钥匙吸引去了全部注意。
是年少时丢失的那枚,没错的。
言游对很多东西都会始终如一,选择固定的牌子,她喜欢养成这样的习惯。
遇见他前,齐绪总是一边嫌她麻烦,一边又默默遵守着她的习惯,给她备着一堆同个牌子的鼓钥匙。
遇见他以后,他是唯一的例外。
其实很多事情,直到现在言游也还没有想明白,比如是不是她不打破持之以恒的习惯,维持住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们就都还在。
不该对这个意外之人产生好奇。
不该做不听话的一意孤行的小孩儿。
不该走上那条荒无人烟的未知道路。
想着想着,发现想不明白才是世间常态,因为走出校园以后就没有标准答案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不是错误。
可老师说的话亦不全是对的。
迷惘时候也经常,会反复琢磨赵琴的话。
明明这些人已经离开她的生活很长时间了,还总是不自觉地想。
包括眼前的他。
与记忆里的每一次都一样,总是能将她悄悄的目光逮个正着。
视线对上的一瞬,言游慌忙挪开了眼,起身欲逃,和来送酒的服务生撞上。
“哎,您的酒,客人!”
“不要了。”
已经没有喝Gimlet的必要了,现在喝还为时过早。
吉他和歌声在刹那间停止,只剩几个跟着曲子怀念的客人轻轻哼调。
李忘年甚至没等他们反应,就冲下台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踏出清吧的玻璃门之前。
下意识的动作比脑子快,真的抓到手里了,他才反应过来,应该说点什么。
从离开起,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会对着她的吉他反复练习如何开口,心想着万一哪天再遇到。
培养出习惯后,维持了很多年。
昨晚讲得还很好,当下却又讲不出来了。
说啊,说天涯,说因为她才完成的那首《Sunny》谱,说每次开口唱歌的时候都会想起她。
不唱的时候也会,不过身影朦胧些。
说脖子上的这枚鼓钥匙,从捡到起就一直小心地珍藏。说特地学的闽南歌,从儿歌到耳机里听到的那一首,都学会了。
说想把我唱给你听,很早就想,可是不善言辞,在你面前就变成小哑巴。
说这些年经历了多少风霜,睡天桥下也没一句怨言,但一想起没能在火车站回头看一眼就心如刀绞。
说你还好吗。
总之说点什么吧。
然而嘴张张合合,面对在脑海里徘徊了千百遍的身影,连字都吐不出半个。
他当然知道也许时至今日依旧没有资格,可直觉不会说谎。
李忘年总觉得,这一次再放开,也许就是真正的永别了。
如果说一次再见就会死去一点点,那么现在就是那仅剩的一点点了。
真的不想放。
快,来不及了。
她的手正在一寸一寸往外抽,像一把握不住的沙。
哪怕逆天而行,随便说点什么。
也不是第一次反抗命运了。
“我也想再陪你看星星月亮。”
一直都想。
现在才把当初想回应的话讲出来,会不会太晚。
终于她的手不再试图抽离,他得以机会,攥得更紧。
彼时言游最不明白,牵住她的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了扔掉他那把破琴。
从前明明都不愿意的。
无数次,她让他扔了那把破吉他,他都无动于衷,宝贝得很。
原来是狼尾,和她从前一样,比她更短些。
反正在对视的一瞬之间,眼睛里的冰山在融化。
或许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了吧,至少手心还是温暖的,刚刚弹的也是她那把带电箱的吉他。
应该没那么讨厌说话了,他都开始唱歌了,变得有些陌生。不过指腹上的茧子照旧熟悉,还磨着她的手背。
“我也没有很执迷。”言游不敢回头,却又不想甩开他的手,就只好在嘴上下下功夫,“只是偶尔会想起你。”
什么偶尔,分明经常。